第一章 赵淇(1 / 2)
“不出数载,蒙虏必攻大理。”
临安府三元楼二层,靠着御街的包厢内。
俊秀少年继续斩钉截铁地散布蒙古威胁论:“蒙虏战术上擅长以轮次冲锋挫动军阵,在战略上常用长途迂回以达成包抄敌人的目的。而今我大宋蜀中、荆湖和两淮皆有名帅坐镇,蒙虏难得寸进,必然捡起他们发家的老套路,从侧后绕道大理,此所谓‘斡腹’也。”
“贤弟,蒙虏难道不知‘远交近攻’的道理吗?”王自然不由发问,今天他们太学几位好友相聚在三元楼,为的是等待宝祐元年二月初一的省试结果,期间不禁聊起与大宋交战数十年的敌手。
毕竟,太学生,尤其是宋朝的太学生,自古以来就有议论时政的传统。
俊秀少年,也就是那名叫赵淇的太学生,闻言轻叹口气,“蒙虏不是不知道‘远交近攻’的道理,端平年间宋蒙联合灭金,还是蒙虏首先派遣使者到我朝通信。但是,”
赵淇边说边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御街上熙熙攘攘,行在的人们正为衣食住行而奔波劳碌。
二层的视野不算好,赵淇又忍不住怀念自己那个可以夜眺浦江的九十九楼办公室,定能将这个人口达到一百二十余万的大都市之全景看个大概。
“‘远交近攻’的前提是‘远交’的对象有能力牵制‘近攻’的对象,而大理国小民弱且一向为我大宋藩属,不能也不会被蒙虏利用。”
赵淇心里还默默补了一句:呸,什么大理大宋,分明是小理小宋,还是两个弟国。
在座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他们虽然常年醉心科举,但谁也不是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不说大理常年与大宋交好,哪怕大理反叛,想必广南西路经略府就能抵挡。北蛮凶恶,南蛮就差了许多。
“蒙虏如果取得大理,不仅可以从湖南攻击荆湖,更重要的是,可能会摧毁我朝岌岌可危的财政。我朝与大理贸易往来频繁,药材和铜铁皆为抗虏所需的紧缺物资,更别说滇马是我朝马匹的唯一来源。”赵淇点出财源这一项,使得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之倒吸一口凉气。
大宋的财政状况具体如何,大概只有官家和相公们知道,可他们也能从太学食堂越来越差的伙食感受得到。
“哈哈,兵家子最好言武事!不去东华门看榜,却在这三元楼妄论天下,岂不可笑?蒙虏如何攻取大理,数万大军难道从天而降吗?”他们这包厢未曾关门,一大票人簇拥着一位年二十许的公子哥走了进来,相比之下,赵淇这边只有五人,显得势单力薄。
“谢修,你这兵家子说的是谁?”虽然这公子哥的父亲正是大权在握的当朝左相谢方叔,赵淇却不怵他,谁还没个宰相亲戚咋的,他父亲赵葵也曾短暂地当过宰相啊。
“我这兵家子说的就是你赵淇,可知‘宰相须用读书人’?”
“哈哈哈哈······”,谢修的话一出口,他随从的众人便放声大笑起来。他们并非因为赵淇拙劣的语言陷阱而发笑,笑的是赵淇的父亲赵葵。
赵葵淳祐九年被皇帝拜为右相兼枢密使,却被御史以“宰相须用读书人”加以反对。言下之意,赵葵不是进士出身,在朝士们眼中不过是个粗鄙武夫。这大概也是宋朝民众的普遍看法,否则赵葵也不会坚辞相位,至今还在地方上打转。
赵淇本人不好继续辩驳,但一个篱笆三个桩,以他前宰相公子的身份,肯定不会缺捧哏和帮腔。
只见杨万里就站了起来大声驳斥,“谢修你此言荒谬至极,赵贤弟高祖清献公抃,景祐元年进士,与包文肃公齐名,乃三朝名臣;曾祖棠问学于武夷先生,号‘胡门七子’之一;祖父忠肃公方,师从于张宣公,淳熙八年进士;赵使君也曾学于前宰相郑忠定公清之。
外人只看到赵贤弟父祖累世公侯,却不知赵府一门更是理学世家。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兵家子,西蜀羌······”
“勿要地域攻击!”
杨万里的一番话下来,众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赵淇是越听越羞愧,以他浅陋的学识,只知道张宣公是张栻,绍兴名相张浚之子,著名理学家;可武夷先生真不知道是谁,说真名胡安国他可能还会有点印象。
再说赵淇父祖:赵抃号称铁面御史,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中坚之一;赵棠功业逊于前后,但可能是几辈人里学问最深厚的;赵方投笔从戎,守边十年成为金人克星;赵葵现任湖南安抚大使,官面尊称“使君”或者“大使”。
至于那些谥号,正经人真的会记这些吗?
于是连忙在杨万里发动地域攻击前出言阻止。
“我三年前进入太学,两年间从外舍升入内舍,再至上舍,最近一年的月试大多名列前茅。不知你谢修成绩怎样?”
“不错!”王自然不甘人后,“监丞常赞誉赵贤弟学业优秀,曾言可授衣钵者唯赵贤弟一人尔。此次更是免考解试,直入省试,说不得便要东华门外唱名。”
赵淇听着他们一遍遍称呼自己为贤弟,心中意识到要早点取字号了,以免总是被人占便宜。虽然他生理年龄小只有十四岁,可他心理年龄大啊。
而且,他们这边一开口,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好像默认兵家子是个侮辱性称呼,只有读书高贵,更让赵淇内心狂躁:读书可救不了现在的大宋啊。
“笑死个人,小小年纪便想考中进士,也不掂量几斤几两?”
谢修话音未落。
“中了!三郎你中了,一起中榜的还有王家大郎和杨家大郎。”这是赵淇的书童赵河看榜回来报喜,赵淇他们五人看起来人少,那是因为他们的仆从都被遣去东华门看榜了,一并回来的还有几人的小厮。
“不意今日得见十四岁的......”
“走,回去。”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赵淇也不想与谢修多做纠缠,动身离开,另外两名高中者和两名扑街仔紧随其后。
谢修铁青着脸让开,赵淇侧身开口道:“谢相公果然公正无私,令人敬佩。”语气至真至诚。
实权左相如果想要某人榜上无名,该是不难办到。心思百转的同时,赵淇心里却在暗自思索谢修为什么针对他,总不会因为他比谢修更英俊吧。
谢修因赵淇的疑似挑衅愈发愤怒,身边的几位朋友纷纷表示“其中定然有舞弊”,更是气得谢修头昏脑涨。
对朝廷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本次知贡举的礼部尚书陆德舆是左相臂膀。皇榜都贴出来了,再查科举舞弊,吃挂落的定然是他家左相啊。
这批朋友好像不行。
谢修压住怒火,心中思量道:“等把余玠除掉,看你赵淇能得意到几时。”待赵淇的背影转下楼去,自领着众人去饮酒作乐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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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包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