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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佳
接到出警通知的时候,我脑子有点乱,但也隐隐有种刺激感,各种感觉混在一起导致我有点乱麻麻的兴奋,我看完短信后把手机放桌上,提起座椅上的厚外套就甩到身上,但动作幅度大了点,衣角把我新的诺基亚带到了地上,电池都摔出来了。
我心疼地捡起来重新装上电池盖上后盖,看了看手机外壳,轻微有点磨损,还好没摔裂。开机后找到刚才的短信,确认就是出警通知后,我把手机装到兜里,拉上拉链走出网吧。
我一个月前到刑侦命案重组报道的时候,就有过心理预想,在这边必定会接触很多不可思议的命案,但是真的到眼前的时候,除了兴奋,还有点恐慌,那是种没有见过世面,或者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恐慌,作为特招进来的警校生,我确实生怕自己起不了大用。
我走出网吧,站在马路上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路上根本没有车。
这里到局里有三公里多的路程,跑过去恐怕要二十多分钟,第一次出警迟到这么久肯定不行。
路边倒是有自行车,我想像得到明天有人去派出所报案自行车丢了的情形,不知道派出所的人知道是刑侦队的人干的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等出警回来再骑回来吧,我已经迟到被队长点过了,不敢再迟到了。
到了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了,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来得十分仓促,好几个人头发乱糟糟的。反倒是我,因为根本没睡,看起来精神稍微好点,不过刚才来的路上狂蹬自行车,冷风把我鼻涕都吹出来了,我摸了摸兜里,没纸,只好轻轻吸着鼻涕不让它流出来。
“卢大海”
“到”
“赵应波”
“到”
“田德山”
“到”
…………
所有人围着椭圆形大会议桌站着,队长已经开始点名了。
“陈进”
“到”
“陈一杰”
队长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人应答。
“陈一杰。”他又大声吼道。
还是没人应,这个陈一杰,我之前见过不少面,但是不太熟络,他比我早来一年,虽然才一年,但是在队内很受器重,我师傅在我到队内这段时间,已经反复叮嘱了我好几遍让我多跟着他学习。
我自己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陈一杰,他是刑侦专业毕业的,在大学毕业之前就参与调查过刑事案件,而且受到了高度评价。他在大学期间发表过一篇论文叫《结合社会环境与现场痕迹推导罪犯及被害人信息》,这篇论文十分有名,大学期间有教授曾经带我们花几堂课的时间对此进行学习。当时我还好奇是哪位大神可以做出这样的研究,没想到毕业以后来到义安市刑侦一队就遇到了这个人。他在毕业之前就已经被各市警队争抢预定了,说白了就是义安市警界高层挖来的。
“报告,陈一杰还没回来。”队里老前辈卢大海开口道。
队长皱了皱眉,队长罗立坤是个身材偏瘦的汉子,但是威严极高,要不是他是个警察,我都感觉他就是犯罪分子,他皱眉的表情好像要杀人一样。
“待会儿打电话给他,让他明天坐最早一班车回来。”队长不容置疑地吩咐完,接着没有等卢大海回答,他又接着念名字。
刑侦一队一共不到二十人,很快点完了,队长分配了接近一半的人出警,其他人留在会议室等电话。
我跟着我师傅田德山也走出会议室,坐上了警车前往案发现场。
我们在一条充满酸臭味的老旧街道下了车,我下车四处张望了一下,这个点了,这里竟然还有不少人没睡,让我有点意外,不过好像基本都是些按摩店。
有一个街道派出所的老民警看到警车后,迎了上来。
虽然没有鸣笛,但是这些按摩店察觉到路上的异状,看到警灯闪烁的警车后,陆续关掉了灯,这时候街道就处在一团大雾包裹着的寒冷和黑暗中,路灯十分昏暗,几乎可以说只有路上两张警车发着光。
这样的情景让我内心升起一股想不出理由的自豪感。
派出所因为没多少民警,所以现在现场只有几个派出所的人在管控着。
我们跟着老民警七拐八拐走了一会,上了一栋老旧楼房的三楼,我感觉这楼栋老得我跺跺脚都得震下几块砖来。
三楼走廊中间站着几个民警,两边几户人家开门张望情况,都被民警喝回去了。
我们快速走到这户人家门口,队长刻意放慢了脚步,在门口的时候用手电筒简单照射了一下门框上方看了看门牌号。
“里面什么情况?”队长问民警。
“死了个人,裸着下半身,一地的血。”民警有点急促地开口道。
“老卢和德山跟我进去,其他人列队等候。”队长吩咐了一声后,缓慢推开了门。
他脚步跨进去之前,扭头看了一眼列队的我们,随即开口道:“小袁进来,跟在你师傅后面。”
我被突然点名,有点不知所措,边上陈进大哥肘部碰了一下我,我反应过来后慌忙答了声到。
这声到答得很响亮,有点傻。
队长、卢大海、我师傅陆续走进去后,我也跟着缓慢地走了进去。
“找一下灯。”队长在前面开口。
“咔哒”一声后,黄色灯泡亮起来了,我眼睛短暂地被刺了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师傅后面扫视地面,那种尸体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烁。
但是出乎意料,屋子里很干净,小茶几小沙发垃圾桶,角落盆架上放着一些锅碗,没看到尸体。
“那是什么?”队长忽然问道。
我听声音方向知道他是对着我问的,抬头看他,他正盯着门口。
我猛然一哆嗦,往侧边跳了一步,同时扭头看背后,这下太慌张导致差点摔倒。
门口列队的刑警猛然严阵以待,配枪的两人已经拔出了枪。
但我定睛看去后,发现只是一件黑乎乎的小东西,并不是我脑海里反复闪烁的尸体或者血。
我被自己的惊恐失措丢尽了脸面,抬头看了一眼屋内,我师傅田德山瞪了我一眼,对着外面的刑警挥挥手,大家才放松下来。
我站起来走上去仔细看了一眼,是一条丝袜。
此刻我只觉得脸上滚烫,实在是太丢人了,因为体能素质强悍被特招进刑侦队伍的刑警,竟然被一条丝袜吓成这个样子。
“什么东西?”我师傅问道,他语气有点怒,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是条丝袜。”我声音弱弱答道。
卢大海走过来,把门关过来了一半多,随后马上门又打开了。
“门后面掉下去的。”卢大海扭头说道。
“打斗痕迹?”我师傅田德山皱眉问道。
“应该不是,开门关门可能都会弄下来。”卢大海试着开关了几下门,果然又掉下来一条另一种颜色的丝袜,他伸手把两条都捡回去挂上。
我师傅瞪了我一眼,偏头示意我跟上。
我乖乖低着头走进去。
“注意观察现场情况。”我师傅低声对我道。
我点点头,不过刚才这件事,让我现在注意力有些不集中了。
“在那个里面。”民警的义安方言在门口响起来。
我们几人扭头,看到他指着小客厅右边的那一道门。
队长返回来几步,刚好走到我面前,正准备走进这黑乎乎的屋子时,忽然伸手把他刚刚关掉的手电筒递给我。
我抬眼看了一眼队长,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有命令感的眼神,根本没有什么思考的余地,我伸手接过手电筒,按亮以后,缓缓走进那道门。
把门全部推开后,客厅的黄白色灯光就照进去了不少,我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尸体腿部,非常显眼的血迹到处蔓延,我感觉到我的心震颤了一下,但是没有外在表现出来。
我在学校实习的时候见过了尸体,也见过法医解剖尸体,所以对这具尸体倒没有过于夸张的惧怕,但是一想到这可能白天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是这样的惨状,心里就揪得紧。
而且这种案发现场的恐怖程度,是要高于解剖室很多的。
但是因为刚才实在丢脸,所以我强忍着心里的难受,没有犹豫地把手电照向尸体,但是我本能的把目光放在了脚下,没有去仔细看尸体。
“走路注意不要破坏现场。”队长平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判断得出这个语气并不是要我回答他,只是要我按照他说的做,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给他们让出足够的位置观察现场。
“德山带着小袁去看一下屋内其他地方,顺便把大徐和彩芬喊进来。”队长从我手里拿过手电后,盯着尸体吩咐道。
大徐是法医徐正磊,罗彩芬是队内摄像师。
我和我师傅退出小房间后,我走到门口喊了声:“徐医,芬姐。”
见到人进来后,我跟着我师傅往阳台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一道门,我刚才就注意到了。
走出这道门后,一股冷风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师傅带着我简单看了看阳台,随后吩咐我回客厅大门后面拿钥匙,想不到我师傅竟然很敏锐地看到了门后面有钥匙。
我回去客厅,扭头看了一眼侧边的房间,房间灯被打开了,法医蹲在地上做些什么被挡住了。
我从门后面几条丝袜边看到了一个钥匙扣,钥匙扣上面只有两把钥匙,难怪刚刚开关门都没有听到钥匙的动静。
我拿到钥匙回到阳台递给我师傅,他拿着钥匙捣鼓了一下阳台右边的门,又带着我从阳台走进了房间,这个房间比刚才那个要小一些,里面没有任何异常,开灯后我粗略看了一眼,就是一个正常人居住的样子,甚至算得上是非常整洁的房间。
大致看完房间情况没什么情况后,我和我师傅回到了尸体所在的房间。
这个时候法医已经招呼他的助手戴着手套用一个黑色长袋子从头到脚把尸体套起来,正要搬到担架上。
在袋子关起来之前,我躲在几人后面仔细看了看尸体全貌,两处非常明显的伤痕,一处是头部,一处在胯下,伤口具体是什么样我到没看清,只是从正面看两个地方血迹较为明显。
“初步判断是奸杀,死者致命伤应该是头部太阳穴,随后阴道及子宫被切除。”法医徐正磊的声音干哑的响了起来。
“阴道和子宫被切除?”队长的表情非常难看地问道。
“对,阴道和子宫,被切得很干净。”徐正磊边说边往垃圾桶方向走过去。
“切得很干净是什么意思?”我师傅田德山问道。
“行凶者职业很可能是医生,刀法非常专业。”低头看垃圾桶的徐正磊回头看着我师傅回答道,“当然只是一点侦查建议,并不一定是这样。从死者情况来看,我猜测应该是强奸,之后凶手用有棱角的钝器猛击被害人太阳穴致其死亡,可能罪犯精液遗留在了被害人体内,所以采取切掉被害人阴道及子宫这种极端的方式。”
我听着法医的阐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极端的作案确实不多见,之前只在课程中案例分析时见过一些,现场见到实在让我感到头皮发麻。
随后的一整夜,我们都在案发现场进行侦查,提取了不少杂乱的指纹和毛发。但没有找到凶器,也没有在被害人周围获取到任何其他有用的信息。
甚至于第一报案人都不知道,民警只说接到了个电话,说这里发现了尸体,他们赶过来确认属实以后,就打电话给刑侦大队了。
第二天凌晨六点,现场侦查进行得差不多了以后,队长陆续安排给了不少人任务。
“小袁,说说看你的侦查思路。”最后走之前,队长忽然在门口问我这个问题。
前面这几个小时的时间,我自己脑海里也确实过了好几种侦查思路。
“这个楼栋,甚至这个街区可能都没有像样的摄像头,所以我觉得从这方面入手几乎不可能。”我回答道。
“嗯,继续说。”队长把刚刚陈进拿过来的一袋子矿泉水提过来递给我一瓶,开口道。
我接过矿泉水,猛灌了半瓶,冬天这水跟冰水一样,虽然冻得牙齿有点痛,但是喝下一大口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既然依靠不了其他东西,那还是得人力,先查查看报案人是谁,如果查得到的话,可能会有新的线索,但是我估计也查不到。那只能先排查昨晚上这间屋子的情况,从左右邻居开始,一直到整个楼栋以及各个路口的店铺,看是否有人在某个时间段见到过被害人与其他人有过接触,这个线索应该是比较耗费人力的,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说道这里,等着队长开口。
“如果排查完你说的范围,没有得到明确有用的信息呢?”队长一只手摸着走廊围栏上灰尘,一只手提着矿泉水问道。
“还要从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开始查起,被害人工作生活中接触到哪些同事朋友,从他们入手。”
“具体说说。”
我看了一眼我师傅,我不知道为什么队长会如此认真地问我这个案子的侦查方向,我能想到的侦查方向,他们一定想得到,我给他们提供有用建议的可能性不大。
我师傅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首先看看被害人的通讯录,她日常联系哪些人,先把被害人的人际圈子勾勒出来,然后挨个询查,看能不能获取到有用信息,然后……”
我差不多说了十来分钟,队长才没有继续盯着我问,他走的时候吩咐我和我师傅看守现场,说他们回去开个会,顺带夸了我一句思路很不错。
“队长为什么要问我?”人都走了后,我问我师傅田德山。
“看看你有没有脑子。”我师傅从包里拿出警戒带,开始对现场进行简单封锁。
我上去搭把手,我师傅边忙活边开口:“摄像师刚刚这半小时去看了看周围情况,拍了一组夜里案发现场周围环境的照片。”
“所以本来就是队长在等摄影师,打发一下时间?”我停住手中动作呆呆问道。
“不然呢?”我师傅抬头看我一眼,“也不完全是,他可能也确实看看你有没有点侦查思路,很多新人来了都会问一下他们,不过都是开会的时候问。”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平静温和的脸,张口对我师傅问道,“陈一杰刚来的时候被问过吗?”
我师傅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他……我怎么记不清了呢?”
“哦问过问过,他当时回答不多,所以我有点记不清。”我师傅回想起来后点点头。
“那他当时怎么说的?”
我师傅皱着眉思考了一下道:“那时候队长问他侦查方向,他当时好像是说,现在有用信息太少了,定不下方向。”
“这样回答,队长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他一个人几天后把案子给破了。”
“这么厉害?”
我师傅认真地点点头:“现在基本上队内分为两组人,一组是其他人,一组是他和卢大海,队长默认了这种侦查分工模式,鉴定科和法医给的信息在队内公开后,他一般就会个人进行调查,需要人手的时候,队长也会适当给他。”
“属于是特权?”
“可以这么理解,但他确实有能力,这一年来他破了好几个棘手案子。”
我把警戒带绑在组装架子上后,轻轻拉了拉,没那么容易扯动,就跟着师傅进屋内去了。
“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我看到我师傅在沙发上坐下后,张口问道。
“睡觉,好好休息一下,等下一步指示。”
“在这里?”
“嗯。”
“我得先去还自行车?”我想起夜里偷了别人自行车到警局,尴尬地对我师傅说道。
“自行车?”
我把昨晚上的经过告诉我师傅后,他同意我去还自行车,半小时后我又回到了案发现场。
回到案发现场屋内,一开始我很抗拒在案发现场睡觉,但我发现我师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自己也因为太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他身边也睡着了。
不过我们当时也做不了其他事,只能在沙发上休息。我俩一直睡到早饭之前,被隔壁炒菜的声音吵醒了。
我蓬头垢面地下去街上的小餐馆里买了两盒炒饭,回到房间和我师傅吃饱了后,我师傅仍然让我继续等,一直等到了傍晚,我们烟抽完了,去买了两包烟,两人顺带去了公厕上了厕所,又到小餐馆吃了点便饭才回到案发现场。
回来后看到门半开着,我被吓了一跳,要是第一次看守案发现场就出问题的话,那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好在进门以后看到是卢大海和陈一杰。
我倒是想看看,这个陈一杰到底如何侦破这次案件。
————卢大海
“大海,这个年轻人是高层费很大力气争取来的,我让他跟着你,你好好教,当然你也可以从这些年轻人身上学很多东西。”年纪比我稍小的队长在开完会后,单独把我留下来,我坐在办公桌上,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支烟开口道。
“听说他在学校就颇有名气?”我摸出火机点烟的同时问他。
我刚刚在会议上仔细观察了那个叫陈一杰的小伙子,老实说,没看出他哪里有什么特殊点,他甚至缺少一个警察应该具备的锐利眼神,他眼神平淡温和,说话的时候简单平静,整体气质就像一个受孩子欢迎的老师一样。
“很厉害,人家在学校就参与过几件案子,发表过几篇刑侦界的优秀论文,是这方面天赋异禀的人才。”这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如此夸赞一个年轻人实属不多见,我点点头表示知道。
“后面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就行”,他拍拍我的肩膀先我一步走出会议室。
我在会议室坐着抽完了这支烟,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六点了。我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这个叫陈一杰的年轻人,打算带他出去吃个饭认识一下。
“请问你是?”电话那头温和的声音响起。
“卢大海。”
“海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