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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不过在一刻钟间,局势瞬间逆转,姜善宁大气也不敢出,声音悬在嗓子眼。

倏然间她觉得眼前涣散,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半梦半醒间,姜善宁抬眸看向殿内的青年。

他独身一人立于高台之上,夜里风起,拂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沉的眉眼。

萧逐狭长的黑眸微眯,侧眸朝她望来,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月色清辉从殿外透进去,笼在他身上,拉长他的剪影。

不知为何,姜善宁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孤寂之感。

这是她看到萧逐的最后一眼时,心中所想的。

紧接着她就坠入到一片黑暗中,耳边嘈嘈杂杂,再一睁眼,她回到了鄞城的闺房。

姜善宁敛了敛思绪,行至轩窗处时,大片的雪絮飘进来,她松开攥紧的掌心,呆愣愣的望着院子中的雪色。

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后不知今夕何夕。

门扇“吱呀”一响,菘蓝快步走进来,看见姜善宁的身影,“咦”了一声,又道:“姑娘,您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

她走上前,从一旁的红木衣架上取下大氅,披在姜善宁肩上,关切道:“冬日寒凉,您怎么就穿了件中衣站在窗边,当心着了风寒。”

姜善宁循声看过去,愣在原地没动,清润杏眼中染着水汽,鼻尖酸涩,轻唤道:“菘蓝。”

菘蓝自幼侍奉在她身侧,被囚在东宫时,身边只有她一直陪伴自己。

此刻的菘蓝,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十四五岁般的模样,眼神纯澈。

姜善宁蹙着眉仔细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如今是应乾……”

“二十五年!”菘蓝接话道,圆圆的眼睛瞪大,“姑娘!怎么睡一觉起来连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了,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菘蓝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她竟是回到了应乾二十五年,距离陛下下旨召镇北侯回京还有三年多。

见她一直不说话,菘蓝担忧问道:“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您今日还约了顾家小姐一起做课业呢。趁着时辰还早,我这会就去厨房传膳。”

顾家小姐顾灵萱是她的手帕交,在鄞城时,两人常常一起去学堂上学。

只是此刻姜善宁无瑕去想这些,她渐渐平复了自己可以重来一次的心情。既然上天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要让姜家避免上辈子的遭遇。

姜善宁顿了顿,想起来那个青年,她与他虽只有短短的一面,却一直记着他那双染血的眼眸。

萧逐满身的孤寂,挟霜带血而来,如一匹浴血的孤狼,决绝狠厉地夺回皇位。

距离姜家回京还有三年,她既然已经知道未来登基的人是萧逐,何不趁着这几年拉拢萧逐,让姜家成为他的助力。

日后他登基,姜家在他的麾下,定然不会像前世那般分崩离析,指不定还能从萧逐手里分得一杯羹。

“姑娘,姑娘?”

菘蓝见自家姑娘出神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一连唤了好几声,姜善宁才回过神过来。

她忽地抓住菘蓝的腕子,急切问道:“菘蓝,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在哪里,都好着吗?”

分别许久,她十分想念爹娘和大哥。

菘蓝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侯爷前几日去了军中,夫人和顾夫人今日去丝绸铺子挑选年货,世子大抵又是和几个公子哥出去了,昨夜也没有回府。”

怎么都不在?

确定家人都安好,姜善宁放下心来,本想着先去见一眼爹娘,但他们都不在府中,她便打算此刻先去瞧一瞧萧逐,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半个月前,正是萧逐从永京流放来朔州鄞城的日子。

而那日……她的兄长,跟几个狐朋狗友在城门那里闲逛,遇到落魄的萧逐,好死不死的上前奚落了几句。

姜善宁也是过了几日从阿娘口中听说的,不过那时她对萧逐根本不在意,便从未当回事。

萧逐是困在浅滩的龙,前世隐忍蛰伏十几年带兵逼宫,这辈子兄长得罪了他,纵然此刻他报不了仇,日后他若得势,保不齐会对镇北侯府下手。

姜善宁心头一凉,暗骂了一句姜云铮,真是会惹事。

她转身找了件外衣套上,复又裹上大氅,果断朝屋外走去,一面说道:“不必跟着,我出去一趟。”

菘蓝一愣,紧跟着追出去,喊道:“姑娘,您今日还和顾家小姐有约呢!”

姜善宁头也不回:“就说我有事,帮我推了。”

朔风凌厉,兜头的雪扬扬洒洒飘下来,姜善宁拢着大氅的帷帽盖在头顶,冒着风雪出了镇北侯府。

一出府,兀自走了一段路,姜善宁渐渐慢了脚步。

其实她也不知道萧逐到底住在哪里,一时冲动从府里出来,她只想着尽快找到萧逐向他道歉,现下她却不知该往哪儿走。

姜善宁轻叹一声,惆怅的走在鄞城的街巷上。

鄞城是最靠边境的一座城池,说大也不大,有镇北侯在此镇守,倒是一直安定无事。

姜善宁吸了吸冻红的鼻尖,她隐约记得萧逐来到鄞城后,住在长街北门,靠近城门的那几座破旧府邸中。

左右已经出府了,于是她决定去那边碰碰运气。

走了大概一炷香,姜善宁远远的看见那几座破败的府邸挨在一块,像是蛰伏的巨兽,隐在风雪中。

她温凉的掌心攥紧,提步走近。

经过一条小巷时,穿堂风更是凌厉,姜善宁步伐加快,正要路过时,她忽地听到巷子中传来几声闷哼。

姜善宁驻足望过去,幽暗的小巷中,几个凶神恶煞,身形健硕的男人正对墙角的一道人影拳打脚踢。

姜善宁咬了咬牙,这种欺凌百姓的事情发生在鄞城,她身为镇北侯之女,怎能不管。

这般想着,姜善宁朝那边走去,才走了一步,一个男子朝旁边挪了挪,露出那道人影的面容。

少年蜷着身体缩在墙角,唇色苍白,紧抿成一条线。冰天雪地中,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衣,身躯颤抖,不断承受背后落下的拳头。

他的额角应是破了,缓缓淌下一道血迹,遮在眼皮上。

少年长睫微颤,锋锐如刀的眉眼间笼着一层血雾,姜善宁与他遥遥对视,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杀意。

姜善宁连忙收回将要踏进巷子的左脚,躲在墙边。

她紧紧贴着墙面,眼底露出惊愕,继而双眸微颤,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幕。

日后手段狠绝,下令将氏族抄斩,血洗朝堂的新帝萧逐,如今却被几个杂碎踩在脚下,受尽欺辱。

玄衣少年被人踩着脊背压进雪泥中,锋利的五官染上脏污的泥水。

他身形微动,胳膊撑在雪水中想要起来。身前那几个男子抬脚踹向他的胳膊,狠狠踩在地上碾磨。

“老大,下手轻点啊,当心将这小子弄死了,这可是宫里的皇子呢。”

“呸,宫里的皇子又如何,还不是沦落到鄞城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就是,听说他娘也是下贱的宫女,爬上陛下的龙床才有了他,怪不得被陛下发配到鄞城来了。”

几个男子围着地上狼狈的少年,口中不断吐出恶毒的话语。

姜善宁躲在拐角,手指覆在红唇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纠结的望着那边。

那个少年正是萧逐,眼下却被人欺负,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到萧逐,代兄长道歉,拉拢他吗。

姜善宁在府里时匆匆打定主意,可等真见到萧逐时,她又生出不敢上前的心思。

自她重生回来不过半日,萧逐弑父杀兄时的阴鸷眼神不时浮现在她眼前,叫她心生胆怯。

方才目光与他撞在一起,他那双眼眸一如前世。

姜善宁揪着袖口,抬眸看过去时,萧逐身下氤氲出一片血迹,混在雪泥中,缓缓蔓延。

她眼底被那片血水刺到,压下心头的怯意,正打算先上前救下萧逐时,就在她犹豫的几息间,局势发生了变化。

萧逐闷哼一声,五指蜷起,手背上暴起青筋,脸色惨白。若不是他的睫毛还在轻颤,姜善宁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面前那几个男子见他出气多进气少,大发慈悲的移开了脚,抱着胳膊欣赏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萧逐眼眸垂着,一只手被踩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轻嗤一声,没有受伤的左手撑在地上,支着身子缓缓爬起来。

仅仅是站起来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萧逐靠在墙壁上,右手垂在身侧。他掀起眼皮,目光掠过身前几个男子,眼底寒光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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