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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身比墨色还漆黑,比夜晚还深沉的乌鸦黑袍,是他日思夜想,梦里都曾经出现过的物件儿。
那一双隐隐跃动着火焰的黑眸,那一颗忽然出现在天空之上、遮天蔽日的巨大眼球,也是他终生难以忘怀的景象。
哪怕进入画轴山,成为修士之后,他都未曾忘记,也不敢忘记。
苏折看了看对方过于激动的脸色,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笑道:“你们都追查孟光摇追到这儿了,我还能不来么?”
这个理由倒是光明正大、无可挑剔。
冯灵犀立刻想起了林宿提到的一切,以及他们所听到的种种怪异景象,立刻道:“苏妖官要搭救自己的兄弟,自是天经地义,可是据我的一位同门所说,这客栈里的一副画是天魔的化身,它吸了孟妖官的头,还吸了我的一位师兄和师姐进去。”
苏折故作疑虑:“你如何肯定这是天魔,又怎知是它吸了人进去?”
冯灵犀立刻拿出留声玉管,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把里面的声音记录播放出来,又把林宿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如此全盘托出的信任与诚意,令苏折都有些汗颜,可对方说完,却是无比恳切道:“能不能请苏妖官在救您兄弟的时候,也顺带救一救我的师兄师姐?”
苏折故意思量几分,道:“那要看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帮忙?”冯灵犀瞬间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由此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就算拿我当诱饵也没事儿,只要能救下师兄师姐就好了。”
苏折见他如此毫不犹豫,反而厉眼一扫,透出了些妖官气势。
“你答应得这么爽快?你就这么信任我?”
他说完这话,又学着行幽审视下属的神情,那目光似雪亮锃白的刀子似的上上下下剐了对方一遍,笑容颇具刻骨讽辣,唯独少了当日的善意。
“须知你如今已不是当日客栈里的富家公子,而是画山仙门的修士弟子,你我的身份立场已然大不相同。”
“你是画轴山的弟子,而我险些杀了画轴山的居士。”
“你承诺帮我,就不怕我把你卸磨杀驴,对你的师兄师姐也过河拆桥么?”
冯灵犀一愣,似被这个高难度的问题给一时间压住了。
压在他们之间,不止是不同种族的界限,还有各大仙门与盗天宗的千年纷争,最后还有苏折险些杀死徐云麒这一道仇怨在。
可是半晌后,冯灵犀只是苦涩一笑,看向苏折,鞠了一躬,再礼貌作答。
“妖官所说确实在理,你我如今身份早已大不相同。”
“可在我成为画轴山弟子之前,我首先是被你救过一次的凡人。”
苏折目光一亮,对方又沉声答道:“我此行帮你,固然是想你救我的师兄师姐,但也是,想报你当日的救命之恩……”
“如果你不打算救我的师兄师姐……只是拿我的命去当诱饵,那至少,我可以把欠你的恩情给还了。”
“至于苏妖官和画轴山之间的仇怨……”
冯灵犀莞尔一笑,倒是透出无限的潇洒与坦然。
”老实说,连徐居士本人都不怎么在意你当日伤他的事儿,我又何须时刻记在心里呢?”
苏折叹了口气,隐隐约约觉得。
这傻小子虽然是傻,但当日救他还真是没错啊。
“可若是我用了你当诱饵,最后却白费了你的性命,没有收服天魔呢?”
冯灵犀沉默一瞬,立刻挤出一分傻憨憨的笑:“我对苏妖官的本事有信心。”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盗天宗的妖官有如此强烈的信心。
这份信心甚至隐隐超越了他对师门弟子、甚至是某几位居士的信任。
或许是因为救命之恩,也或许对方那些在绝望之时赋予希望的举动,原本就已跨越了这世间一切的界限与区别。
苏折面色复杂地瞅了他半天,心里的情和绪摆动地像一道道河川波流,没个七转八弯是平静不下来的。
“那就随我来吧,也许你就算是做诱饵,也不必死。”
冯灵犀当即大喜过望,当即紧跟上去:“多谢妖官相护!我就知道盗天宗的妖官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
“你也不必如此说。”苏折忍不住泼了一桶理智的冷水,“若慕容偶遇到你,发现他当日救下的凡人却投了仙门,他非杀了你不可。”
冯灵犀面色一凉,赶紧不再多话。
一人一妖踏踏实实地过了客栈的大门,来到那空荡死寂如同荒原的大堂。
他们在外面还算是有八分阳光,几分余热,可一旦进入这个地方,就好像踏入了一个完全隔绝的空间,里面温度骤降,犹如冰库冷窖不说,而且光线透进来都被滤了好几分,只剩下昏暗、幽深,以及一股莫名诡异的阴风。
且才一会儿不见,这客栈大堂内部的装潢,已然开始褪色了。
新刷的白墙像是荒废多年一般开始脱落下了白漆,呈现出发黄老旧的斑驳霉状物,朱红的撑柱也像是被风吹雨打过了多年似的,从原本的正红直接退化成了铁锈般的暗红。
就好像是表里世界进行了一次交换,被天魔侵蚀后的环境终于开始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冯灵犀诧异道:“刚刚我在门口看,大堂只是有点昏暗不明,如今怎么整个客栈都变成这样了?”
苏折冷笑一声,半讽半嫌道:“因为我来了。”
方才他用小号林宿的时候,无论怎么挑衅,那画都是无动于衷。
可如今用上了妖官苏折的大号,还没说话,对方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抬头看向那大堂上的画,发现它的颜色比方才看的时候更加鲜明了几分,一切模糊不清的细节也变得更为清楚。
这里的环境仿佛在死去,画作却像在慢慢复活。
尤其那莲花台上的道长,五官清晰,容色如生。
三个有脸的童子,姿势恭敬地拱卫着他,只是神情僵硬死板如泥塑石雕。
五个无脸的童子,在虚幻不定的光影下等待着下一张鲜活的脸覆上纸面。
冯灵犀越看越觉得诡异不安,道:“苏妖官想让我怎么帮忙?还请说吧。”
苏折沉默几分,道:“你坐下来。”
冯灵犀立刻乖乖坐下,苏折便道:“这里面最后一个童子,在莲花台下盘坐闭目,倾听道人的讲经,我希望你能直接触发这最后一个姿势,触发之后,我或能知道它是如何吸人进去。”
冯灵犀深吸了一口气:“盘坐就可以了么?一定要闭目么?”
“一定要闭目,无论你听到什么发生什么,不要睁开眼睛。”
冯灵犀深深看了苏折一眼,道:“苏妖官,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立刻盘坐于地,闭目倾听这客栈里的一切动静。
而与此同时,苏折果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刺目的光芒向他袭来!
就和秦容意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他立刻催动灵火。
猩红的天火、玄黄的地火、靓蓝的海中龙火在眼前一层层叠加,如莲花吐蕊再吐珠,火焰莲花在他面前如延展,紧接着一簇几近透明的三昧真火在他的眼球之前悬停,像一颗滚油落入了开水,顿时炸响了空间的波纹。
苏折顿时睁开一双诡异无瞳的金乌眼,透过三昧真火往外看!
百分之一秒内,他终于看到了真实!
他之前所看见的那一段刺目耀眼的白光,来源竟是一只巨大畸形、半露白骨的死人手臂!
原来是那莲花台上的道长抬袖伸臂,手臂竟在空中无限伸长与放大,惨白如死者的手腕下一个瞬间,就要落到冯灵犀的肩膀上!
苏折立刻沉气一哼,默念咒语。
手指上套着的戒指立刻光芒一闪,收走了即将被吸入画中的冯灵犀!
那惨白手臂顿时调转了个方向,竟然直接冲着苏折的身上袭来。
一层层的羽毛凭空出现,覆盖在手臂上,竟也没能穿透它的结构。
一道道各色的灵性火焰,阻挡在手臂前,竟然被白色的手臂直接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