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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会与咒祖融为一体,某种意义上,他便会是我,我便会是他……如果你还是担心什么的话,我对世人残留的几丝爱意怜悯,会阻止他实施毁天灭地的想法……”

苏折几乎是怒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不是世界!”

“我担心的是你还算不算是活着!”

他几乎是声音尖利、失却风度,像心里含着一个孤独绝望的沉重未来,压得他脊背弯折翅膀颠覆,因此不得不以自己想到的最激烈的方式去抗议。

而行幽终于转过头。

他有点小讶异地看向苏折。

对方在他印象中从来温柔、谨慎,偶尔有些决绝和孤高。

可从未像如今一样暴怒着发火。

他竟然在向行幽发火?

苏折以凌厉愤恨的眼神看向他,而行幽虽然心中异动连连,却仍旧转过头,硬起了所有柔情浅肠,慢悠悠诉说着一番未亮于人前的高论。

“一幅画,最重要的是它上面承载的内容,而不是画纸本身。你在画上描绘山水风景的时候,临摹人物道具的时候,难道你会想到画纸本身被你一笔笔填上去时的感受?”

“你当然不会去想,其实画也不会。因为只有在画纸被填满的那一瞬间,它才算完成了此生此世的使命。”

“当它连颜色都没有时,它就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

苏折不由得怒道:“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眼见得行幽看都不看自己,竟然大胆愤怒之下,直接上手拍在他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一个魔尊给扭掰过来,逼着这一个上位者去看向自己的眼睛。

“你如果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为什么不在看着我的时候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一直都想要去死!?”

行幽蓦然一愣,眼神复杂地看向生怒暴火的苏折。

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苏折。

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气急败坏。

几乎在这一刻忘了所有的上下界限,忘了所有的警惕提防,像是和那一日受到背叛欺骗的魔尊一般,生猛地愤怒而悲切着。

而苏折紧咬着银牙,努力使得心中的愤怒冷却下来,让不断起伏的胸膛慢慢沉静下来,手上却捏着行幽的肩,几乎以一种逾越规矩与等级的方式,他赫然攥着行幽的手臂,而行幽居然任由着他的无礼,随意着他的放纵。

一言九鼎拥簇万妖的魔尊,霸道任性无法无天如行幽。

居然以一种难得的悲伤与平静,去对上苏折的抗议和愤怒。

因为苏折虽然含着新鲜滚烫的怒,像牵引着炸|药的马车。

可他的手上却在颤抖。

他几乎是颤抖着拿捏着行幽的手臂,一字一句、用尽全力地否决:

“你不能这么做,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支撑了盗天宗这么多年,怎么能够为了复仇,把自己的意识献祭给‘咒祖’?”

行幽淡淡道:“我知道。”

苏折一惊,像燃起希望道:“你知道?”

行幽过分平静地解释道:“这不仅是复仇,也是自保。”

“我不会贸然动用这最后的一招,只是他们若真逼迫我到那份上,我会不得不这么做……”

别人听了这话或许会被蒙混过去,可是凭着苏折对行幽的理解,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陷入巨大的恐惧与酸楚中。

“你还是决定这么做?你不肯放弃这个想法?”

行幽却道:“因为失去了鳞片、色彩,以及龙形,我的实力停留在了六阶而不能往上……倘若没有这最后的底牌,我没办法护住我想护住的一切……”

他以一种异常温柔的眼神看向苏折,他几乎从未在梦境之外显露过如此多的人性。

“决战之时,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理解,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苏折颤动的手逐渐僵止在了这一刻,他的内心的恐惧却没有停止。

“我当然明白,可我不想明白。”

行幽吐出心中想法,倒是整个人轻松惬意了不少,转而去取了桌上那杯被震翻的奶茶,用塑料的吸管把里面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搅拌着。

他越是搅拌,好像就越是欢快、平和,好像终把身上的包袱给卸下了,把真实的自己给袒露了。

“其实这个想法我也是考虑了很久……”

“你不是一直想着回自己真正的家么?你若帮着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在身边,你自然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

“我大仇得报,你也可以梦想成真,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你至少该感到高兴才是。”

他异常欢快地搅拌着珍珠,居然还哼起了从苏折的脑子里学来的流行乐曲小调。

可当他哼着歌回头看着苏折,对方却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空白的电视机,好像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这苍苍茫茫的十年来,苏折固然是在做细作,固然是在想着回家,可是无论梦里梦外,他对行幽,都是既敬畏又依靠,既远离又亲近,既敬佩又提防。

既喜欢,又不敢。

可是如今,行幽却告诉了他——他原来一直都想着与自己的仇人同归于尽。

原来他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好好活下去。

原来之前的托付、栽培,种种的不甘和不舍,全都是为了这个?

不是为了一个在一起的光明璀璨的未来,而是为了成全他的死?

无可言喻的愤恨和悲痛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近乎粗鲁地一把夺过行幽手中握着的奶茶,直接把里面的珍珠丸子和浓甜热液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行幽一脸懵逼地瞧着他,手里握着奶茶形状的空气,不可置信道:“你摔我的奶茶?”

苏折却愤愤道:“是又怎样?我就当着你的面摔了又如何?”

行幽以一脸震惊的面色瞅着他,道:“你,你摔我的东西?”

从来都是他摔法宝,他使性子的,怎么居然有一天他会被人摔东西!

而且还是被苏折?

这事儿的发展简直就和天上不下雨,而是下孟光摇的脑袋一样离谱!

苏折越发恨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奶茶!这梦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行幽越发惊疑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苏折声音冷冽道:“你骗我。”

行幽简直懵得笑了,笑得差点要拍上自己的大腿:“我骗你?我什么时候骗你?”

“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苏折越发愤恨道,“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是你最在乎最信任的妖官……”

行幽懵道:“对啊,我一直都这么说的。”

苏折怒道:“那你还是在骗我!你一直一直都在骗我!”

“如果你当真对我有半分喜欢,你怎么能让我亲手去画出你的死亡!?”

行幽沉默片刻,佯做出一副镇定,假演出一种从容,转了头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纵然是经历了许多大起大落,苏折这一刻也觉得脑子里的冷静要彻底落下来败给冲动的怒了。

他几乎是直接冲到行幽面前,逼着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按你这么说,我也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个仙门派来的细作罢了,对吧!?”

“你在我面前说什么屁话?”

行幽赫然失笑,笑中也蕴了几分被冒犯的微怒。

“你没告诉我只是因为你不记得,我没告诉你是因为……”

可是说到这里,他忽的一停。

这短暂的一停立刻被苏折截断了。

“正是这个道理。”苏折冷冷道,“我骗你的时候,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可你骗我的时候,却是心知肚明,你从头到脚都清楚得很!”

行幽却目光定定地看向他:“我清楚什么?”

“你明明清楚!”

说到最浓烈极致,最高亢激昂,苏折的语声竟出了血泪似的哽咽。

“你让我亲手去画出你的死亡,你以为在那之后我会怎么样!?”

行幽忽然笑道:“那么,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苏折一愣,行幽忽的欺身上前,直到他的距离离苏折到了无限近的地步,脸对脸,眼对眼,彼此能数得清彼此的睫毛和眉宇,他才在苏折耳边吐出一口热度浓烈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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