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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无人收听的收音机,似乎也迎来了某种热电,自动开启了频道,播放出一阵阵袅娜咿呀的叫嚷,婉转起伏之时,仿佛是动情的戏腔,又如同是合唱的乐音。
这沉寂已久的梦境,仿佛受到某种极致欢愉的感召,因而一点点从沉默中活了过来,所有事物都因情绪影响而变得越发活跃、升腾,那些记忆中永恒不变的模样,似被赋予了全新的样貌与生命。
说到底,感情和关系都能彻底改变,梦境里的物件又怎能永恒不变?
酒足饭饱,行幽轻轻抱着苏折,而苏折缩在床上,如说梦话似说情话一般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用人形吧?”
上次好像还是龙形与金乌形?
行幽轻轻一笑,伸手捧起对方的脸颊,指尖慢慢磋磨着光滑的面肌。
“什么形态重要么?反正都是在你的梦里。”
苏折却道:“形态当然重要了,总有一天,我要看到你的龙形的。”
行幽目光微微一转,道:“会有那一天的。”
苏折见他神态微微有异,似原本的十成欢愉里掺杂了半成的复杂回忆,便嘴唇一动,直接吻了吻对方那只粗粝而修长的手指,又道:“
“过去的事儿既无法改变,我们便只能着眼现在,你也不妨与我透个底……你希望我擒杀几个画仙居士,是因为他们如李墨花一样勾结邪门,做过什么不法之事么?”
这番话,若是平时问出,只怕难换来半句真言。
可是如今在情浓意酣之时伴随着暧昧动一起发出,自然有什么是什么,没有不能答应的。
行幽只是笑着用大拇指蹭了蹭苏折的嘴唇,道:“要杀他们还需要这么多的理由么?你若真要,我只能说,画仙的修为巩固了这条体系的基石,他们的信仰也增强了掌教的力量……”
“倘若杀死所有画仙,信仰体系也就不复存在,掌教之力也会被大大削弱……”
苏折眉头一皱,仿佛在柔情蜜意到了极点的时刻,头顶却直接戳入了一根又凉又痛的刺。
“你说的是……所有画仙?”
“你原本的计划是,把那些低阶画仙,也一并铲除么?”
那不就包括了冯灵犀,叶清敏,还有梅洛洛他们一群人么?
甚至就连隐隐约约站在他们这边的无头居士丹希仙人,也一起?
行幽一愣,仿佛自觉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是极尽温和地拍了拍苏折的肩膀,道:“床上不该说正事儿的,我们以后再说,如何?”
苏折却是异常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对,追问道:“能不能放过一些人,不要斩草除根,牵连无辜?”
这么多年来,他最害怕、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行幽在剿灭一个修仙门派的时候,顺便把里面未曾做过恶事的人也一并灭了。
行幽却苦笑道:“小苏,罪不及他人的前提是——惠不及他人,如果他们享受过画轴山的种种优待和利益,那就算他们没有行过恶事,也品尝过这恶孽之果,那灾难来临时,难道他们还能独善其身么?”
苏折却是语重心长道:“可不知者本就该无罪,牵累他人的前提是——他们明知画轴山所为,却是袖手旁观。你可以动高阶的弟子,因为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可那些低阶的弟子,你又何必非赶尽杀绝?”
行幽沉默片刻,道:“我们可不可以不说这些?”
苏折笑道:“怎么,嫌我扫兴了?”
行幽嗤笑一声:“我只是怕你越说越不开心……”
苏折却道:“想让我开心,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行幽想了想,无奈道:“好,如果你能帮着我去开启某些人的心智,叫他们与画轴山离心离德,我或可以放过他们……”
苏折紧接着又问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那这些人里,也包括丹希么?”
行幽双眉一折,道:“对于画轴山里的大部分人,我即便一巴掌全部拍死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对于他……”
“我都不奢求你能改变他的立场,只要能让他不插手我与画轴山的争斗……那就最好不过了。”
苏折笑了一笑:“好,我一定想法子争取人心!”
说完,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形的奖励承诺似的,他竟开心地把脸直接凑上去。
“啵”的一声,伴随着欢快的调笑声和玩闹声,愉悦的碰撞摩擦之音,响彻了这小小房间的每个角落。
也从未如此享受过。
当一个人习惯了谨小慎微、压抑克制之后,突然有一天,他在梦中彻底地放肆胆大起来,在欲死欲生的剧烈斗争完全抛开了顾忌,把自己完全交给行幽,也让行幽完全融入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是不可思议。
可是,这一切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得知了惊天秘密,暂缓了绝望结局,连彼此提防的灵魂也在某一时某一刻交融与进入,他似在热切阳光里沐浴过了千百个来回,再度醒来时,他抬头看到的景色不变,峰水花禽依旧,草枝木虫仍在,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行幽走后,苏折便立刻伸手摸向了手上的“隐戒”。
指尖托着戒指一转,戒身顿时光芒大盛,地上瞬间多出了两个人。
一个昏迷的冯灵犀,一个是林宿的身躯。
冯灵犀挣扎醒转之时,头一个便瞧见苏折,立刻惊叫出声,衣衫都不整就一脸灰沉沉地站了起来。
“苏妖官!是你救了我?”
苏折高高坐在一块儿白色的大理石上,随意地摆弄着墨色丝袍上的褶皱,像一只乌鸦在沐浴后整理啄食自己的羽毛,一边整,他一边清清浅浅地笑道:“确实是我,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冯灵犀欢喜地恨不得蹦上去和他一起坐,奔到石块儿附近,手指攀着石块儿边沿,几乎要碰到苏折的衣角。
“若是我无事,你也平安,是不是就说明了那幅天魔画已经成功被你收服了?那我的师兄师姐……”
苏折一抬秀气眉眼,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
“他们都没事,如今正躺在客栈里,等着你去问候呢。”
冯灵犀笑得格外明亮,眼睛一斜,却终于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林宿,他上去查看,发现对方似乎陷入了深重的昏迷,摇晃几下也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如一头石呆木塑一样,没有任何灵气流转,他心中忽的一搐,以异样的神情看向苏折。
“苏妖官,我的这位林师弟……”
苏折淡淡道:“他也没事,不过是中了我的昏迷咒,一时片刻醒不过来而已。”
冯灵犀心中一松,却未完全放弃警惕,只小心问道:“苏妖官故意支开所有人把我带来这儿,是想和我说些什么要紧的话?”
苏折笑道:“你确实聪明、胆大,也足够机警。”
他一句句的赞美之词从嘴角溢出,眼见着冯灵犀眼中一点点地放松,他忽的话风一变,眼神一厉,像对着敌人的刀刃倏忽转向了自己。
“可像你这样的人,为何要在受了我们的恩惠之后,还加入画轴山,与盗天宗作对?”
想要争取一个人之前,最重要的就是搞清对方的底线。
冯灵犀被这转折的话锋一惊,只是沉心静气道:“我加入画轴山,并非存着与盗天宗作对的心思,而是想要修画仙,证仙道。”
“倘若再遇到一回上次的事儿,至少我能有一分自保之力,而不是只等着别人来救我。”
“而且……”
“而且什么?”
冯灵犀沉默片刻,鼓足勇气道:“我若成为上品的画仙……成为高层的一份子,或许能够改变仙魔两道之间多年的成见……至少也能,化解一些干戈……”
苏折倒是听得一愣。
他做梦也没想到冯灵犀居然真能有这么远大的一个目的。
虽然如今听着有些可笑、幼稚,甚至带着点天方夜谭的荒谬,可是看着对方热血稚气的面孔,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打击人的话。
他想了一想,在大石头上端坐如神像,再开口时,却是威严与恩慈并立。
“冯灵犀,你受我一次救命之恩,今日做了一次诱饵,算是偿还了我,那么下回画轴山若派你来杀我,来杀盗天宗的子弟……你是杀,还是不杀?”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来自己与林宿在神态气质上的相似,他着意弄出了些妖官的威风凛冽来。
而冯灵犀乍听之下,陡然一惊,犹如石像般凝定,似被这几个问题骤然戳住了手足。
半晌,他沉声、咬牙道:“就算恩怨两清,可到底是妖官救我在先,师门收我在后,我……我绝不会在任何情况下伤害妖官……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