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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折想到这儿,稍稍定了三分心,他迎着月色与夜色慢慢地走着,直到看见几处偏殿里微弱的灯火,那是学生们在挑灯夜画,想完成他布置的绘画任务,还有一处殿宇中微明的光芒,晃动如画的人影,好像是丹希在其中教育着几个画灵。

最后则是一处高达五层的小楼,在所有建筑里鹤立鸡群一般地立着,与灿河如注的星空最是接近,仿佛顶部的屋脊一拱就能触得到遥不可及的星辰。

那是紫晏的居所。

可里面却一无灯光,二无动静。

苏折微微皱眉,心想着这家伙又去了哪儿的时候,忽的眉头一舒,好像被一抹轻柔的月光抚过似的,回头一看,便瞧见一位俊俏无比的紫衣仙人坐在浑圆的星体之上,慢悠悠地降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连衣角都未曾折起一皱。

苏折便笑了笑:“你这星星倒是方便,去哪儿都不必走路了。”

紫晏淡淡道:“画仙或乘画轴,或骑纸鹤,岂不比这幽幽一颗冷星要方便暖和?”

他顿了一顿,又瞅着苏折:“更何况,你不是本来就能飞么?”

苏折沉默了一瞬,笑道:“也对,我好像许久未曾用翅膀飞了。”

上次显了原型,他以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带着众学生掠过长空,自然也经过了不少仙山灵域、城市村镇,不但宣示了金乌临降于仙道的异象,也引起了许多天上仙门的注意,其中有几座浮空的仙岛、洞府,似乎都注意到了他的路过。

自那一次后,全天下都仿佛知道了苏折被仙门派去魔门做卧底,又被魔门派去仙门做卧底,反复横跳之后归于“正途”的事实。

而在新创立的画轴山分部这边,翅膀好像也成为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就连金乌图,也成为了弟子们下笔润画时最喜欢的主题。

苏折便没在门中用过翅膀,仿佛是觉得这样太招摇惹眼。

这回紫晏指出,他也只是笑笑,然后指了指最高的一处小楼,道:“不如我们一起飞上去聊聊?”

紫晏自然是极乐意的。

他和苏折同时上了那座高可摘星的五层楼阁,坐在了琉璃瓦片层层叠叠覆盖的屋顶上,眼看着月色如流水一般倾泄下来,四周的树香果香也似是融于月光之中,一节一节地扩散流淌开来,洒在二人的身上,倒似满袖生香,抬眼醉光了。

趁着这月色美好,苏折便干脆问道:“如今这画轴山的分部创立,你觉得情势如何?”

紫晏还是那幅眉淡眼舒的样子,随意道:“此处只有一群未得仙身的弟子跟着你和丹希,少了那些腌臜气,倒也干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紫晏抬头看他:“你真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么?”

这句话仿佛把流泻的月光定了一定,云层正好遮了点月,便使二人落在屋瓦上的乌影仿佛折了一角,融入了前途未卜的阴翳之中。

苏折只道:“我会呆到新的掌教选出,或者有足够强大的人留在这儿,代替我。”

紫晏却提醒道:“不是有丹希大居士在么?”

苏折笑了一笑:“老师法力高深,御敌是少不了他,但在具体事务的管理与对人心的把控上,他还有许多可学,所以我只可以离开一小段日子,却不能离开太久。”

紫晏瞄了他一眼:“你数落起自己老师来,倒是毫不留情啊。”

“你不也一样?老白在梦里都被你训得和弟子似的。”

紫晏唇角微微一扬,这仿佛是苏折好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淡笑。

“说到梦,你方才是不是在梦里见了什么人?”

苏折心头一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很不错。”紫晏直白道,“我送给你的那一整片星云,都在你的眼睛里发光呢。”

苏折一愣,接着微微侧头,把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灯火,可莫名有些心虚,好像那里藏着许多双好奇的小眼睛,每一个都在盯穿他与行幽的秘密幽会,于是他又干脆看向身边的人。

“你送给我星云,总不会是为了时刻监视我的喜怒哀乐吧?”

紫晏好像一个不懂玩笑的人被冒犯到似的,皱眉道:“怎么会?”

苏折笑道:“玩笑而已,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紫晏认真道:“可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去梦里见了那一位么?”

苏折的气息沉了一沉,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而紫晏继续道:“从前你受他命令行事,整日愁着如何在他与仙门之间做出取舍,如今赶你出门,却还来见你说话,你是不是就心软了,动摇了?”

苏折苦笑了一瞬:“没有。”

紫晏异常认真地确认:“真的没有?”

“我的心可一直都是软的。”苏折道,“而且我的立场也从来未曾变过,只站在两道的中间,只走自己的路。”

紫晏皱了皱眉:“可是他来见你,你却很高兴。”

“我不可以高兴么?”

紫晏想了想,坦白地亮出他的忧虑:“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你又要为了他的一两句话就去上刀山、下火海。”

苏折道:“是……如果他真给我这一两句话的话,我确实会为了他这么做……只可惜……”

“到最后……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说到这儿,他的笑容忽地黯了几分,仿佛月色被云层里的一把暗刀一阵猛冲,撕了一角下来。

紫晏带着审判的目光瞅着他:“若是他肯低头,你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扬起翅膀回到他的身边,对吧?”

“以我们现在的立场,我是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了,但就凭这么多年的情分,他若有事,我帮他点忙不过分吧?”

苏折转头看向紫晏,想揭穿什么似的:“倒是你的口气酸溜溜得不像话,总不会是吃醋了吧?”

紫晏眉头一扬:“这个世道可没有吃醋这个典故,你和我说这些,我可听不懂。”

苏折的笑回来了:“你听不懂典故,可我看你分明听得懂我的语气和内容啊。”

紫晏瞪他一眼:“你若眼巴巴地想去给他帮忙,我阻止不了,但你必须要叫上我。”

“叫上你干什么?你难道也一起帮忙?”

紫晏断然否认:“我一点也不想帮他,但他若出了什么事,你这里恐怕也难以保全,我当然要去看看,好提前做些准备。”

苏折眉头一皱:“哦?”

紫晏道:“当日魔尊与你决裂,他的一言一行不止是说给你听,更是给全天下的仙妖听,虽难听了些,但他不许旁的妖类去打扰你,受他管辖的妖族,自然不会上门骚扰,就连与你有过仇怨的仙门小派,也要掂量几分。”

“可一旦他出了事,魔尊威势不再,这些话就成了比空气还不如的废令,你得带着这群连仙身都不是的小修士们,直面仙妖两道的挑衅和滋扰。”

苏折却是拍手一笑:“原来这些道理,你也看得清。”

他还以为对方仍是第一次见面那般不晓事故呢。

紫晏却悠悠道:“和你这弯弯肠子在一起久了,天上的星星也得被磨下一层尘土下来。”

“那这位星星小郎君,你又有什么高见给我呢?”

紫晏想了想,道:“我会建议你再去梦里看看。”

“啊?”

紫晏唇角微微一勾:“近日东南方的星宿排列有些不同寻常的挪移,若我算的不错的话,你我等待多日的那个结果,就快要出来了。”

苏折的眉头微微一动,仿佛被一个微不足道的提醒触动了最深处的心弦。

他说的分明是——白源五阶升六阶的渡劫结果!

三日之后的夜,东南方的星宿位置,果然发生了更加显眼的挪移变化,先是有带状的一排排紫气初显于星宿的星眼,再是有一道道圆弧般的白光,先是形状模糊地出现,再后的光线变得更加实体和清晰,如被切好的一块块儿玉片般浓显而淡出,前后变化持续了好几个时辰,最后一道剧烈的白光映照在整个天地之间,这时才能隐约听到浓烈的雷声,如从一个捂久了的盒子里蹿出来一样,响彻在了天地的每个角落。

苏折在光线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与紫晏一同飞上天空,在某个绝佳的地点观察天象。

待到天雷声起,那道明亮到刺眼的白光又湮灭无踪的时候,他的心情几乎如过山车一般达到了顶点,又被重重地抛下。

而这寂静无声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苏折和紫晏焦急地等在半空,时而对望,时而观测天空,心中的困惑和疑虑未有一时减损。

白源的渡劫成功了么?

还是失败?

苏折紧张,紫晏同样地紧张,身体的僵硬使他几乎与下方的星体融为了一体,但不知怎的,他在朝阳升起的那一瞬间慢慢恢复了平静,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开来,可依旧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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