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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画祖微微一垂眉,他的面容虽然年轻,可眼角眉梢的每个部分都有很深的资历,随便一动就是一副历史。
“本尊知你所忧,可本尊也不过是一抹在此世的投影,不能杀死天空上的那位。”
苏折的眉头微微一搐,冷声道:“你不能杀死那一位,难道连限制和封印他也不能么?”
“不能,也不该。”
“若您一开始就决定了袖手旁观,那您还受召过来干什么?”
年轻的画祖微微挑眉,却没有半分人气儿,只像一个完美的佛像被一个工匠利落而干净地在脸上刻了一小刀。
“小金乌,你可知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苏折的表情沉了下来,似乎是彻底失了恭敬:
“若你真不能干涉此世诸生的命运,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即便我攻击了你,或者想法子夺取你身上的一点精华颜色,你也不能对我怎样?”
年轻的画祖居然笑了,他笑起来就好像把整个世道的笑容都汇聚在了唇角,显得一种弧度透出了千万种味道。
“你这后生晚辈的胆子,实在是比天上那位还要大几分。”
苏折冷声道:“如果你不帮忙,等到陈小睡的睡意散去,那位掌教苏醒过来,我迟早也会被撕碎,反正都是鱼死网破,为什么不现在就做呢?”
“最起码,能在死前冒犯一回异世界的创世仙祖,也不算是白白活了这一遭,不是么?”
这种话放在平日,简直是大不韪的冒犯,可如今到了生死关头,苏折觉得自己简直有了用不完的狠劲儿和勇气,他也做好了对方恼羞成怒、愤然离开的准备。
而就算对方离开,他也可以再行召唤一次别的世界的画祖,只是这一次,他可能就得用尽自己身上的灵气了。
年轻的画祖看了一眼天空,叹了口气,然后忽然又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了苏折。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一只名叫苏折的金乌,先前被你召来的时候,本尊还看不出你的心性如何,如今倒是能确认……你虽然修为浅薄了些,年岁年轻了些,但确实和他的心性一致。”
他顿了一顿,道:“如此,我倒可以放心施为了。”
苏折却被他的话给吸引去了全部注意:“你的世界里也有我?不对,你对平行仙界的我很熟悉?”
画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句极为恐怖、且不合时宜的怪话。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被谁召到这个世界的么?为什么每个平行仙界都会有你在?”
苏折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像是接触到了一种形如深渊的真相边缘,以至于浑身都有些战栗起来。
他刚想问点什么紧要之事,年轻的画祖却忽然话锋一转:“本尊虽不能直接干预这个世界的生死运转,但倒是可以把一件事提前。”
“什么事?”
“这个世界的我虽然遭遇了分割,但他迟早都会复活的。”
在苏折的惊异中,年轻的画祖笑了一笑,五官继续透着近乎完美的神异,眼神里竟透出了难得的一丝儿人味儿。
“如今我便把这复活提前,让他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说完,他大袖一挥,好像挥动了一种无形的巨笔,彻底搅乱了天空、云层、气流的动向,使原本凹凸有致的苍穹渐渐化为了一张二维化的画布!
然后,画祖便以这苍穹为画布,手掌轻动间,就好像在上面描绘出了一个被分割的人像,可渐渐地,随着他的画笔酝酿,被分割的残肢轮廓们渐渐地往中心靠拢,而不远处的天空与大地也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引力所吸引。
在千万里远的某一处云层之中,忽然吐出了一道金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沧浪海深处,忽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又是一道金光从中逃逸出来。
而在某座天上仙岛的底部,一阵地震的山崩地裂,一道金光从岛心的法阵中逃脱,如同一只鸟逃离了困禁千年的牢笼!
苏折立刻意识到,这是年轻的画祖把被封印的画祖碎片一块块儿地召唤出来!
而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竟然仅仅是凭借一幅画的引力!
他愕然地看着几道巨大的金光如归家入鞘的巨剑一般,冲着画布刺来,却乖乖地回归了画布上的肢体位置,而紧接着,一个充满光亮的人形终于在画布上接近完整了。
而年轻的画祖,也在这时画下了最后一笔。
终于,亮彻天地的光芒在此地汇聚,虚幻与现实的界限不再分明,过去与未来的交替之中,一道神幻的光直接从画布之上打到了人间大地。
苏折愕然地看向眼前,那道光渐渐化成了一个人。
一个虚弱、苍白、道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老人。
年轻的画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竟有些嫌弃道:“居然被搞得这么难看?未免也太失风度了。”
……你对一个被切割过刚复活的自己有什么期待啊?
苏折默默地吐槽完这句,便看向了新鲜复活的老画祖,想解释几句,那苍白而虚弱的老人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必多言,本尊已从另一个自己那边知晓了前因后果,自当将这孽障处置妥当。”
苏折终于松了口气,大喜过望道:“画祖高见!”
他全身已然紧绷到不能再紧绷,几乎一辈子的冷静和克制都用到了这一刻,如今才等到了句话,便如见了救星听了天籁一般。但他很快发现另外一边的年轻画祖已经渐渐失去了颜色的厚度,身形面容都开始透明了几分。
苏折立刻记起自己尚未问清楚的话,急问:“我为什么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
可对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原地消失了。
苏折只好拱向苍老的画祖行礼,催道:“老画祖,还请您在收拾孽徒之前,先救救行幽,他现在就快不行了,还有丹希老师,他还能回来么?”
苍老的画祖只是瞅了一眼天空,瞧见那条被腐蚀了大半身躯,和抹除了些许身形的残缺巨龙,眼中竟难得地出现了叹息与悲哀。
“终究是苦了这孩子了……”
苏折一听,竟难得地生出一些委屈和心酸,仿佛行幽如今睡着了感觉不到,他便必须代替对方去感受这些情绪似的。
可画祖不等他的委屈心酸,立刻伸手,在天空上抹了一抹,便像阳光按倒一片阴影似的,竟然把那些鳞片中躁动不安的天魔黑光进行了抹除,像橡皮擦一样,把这些乌黑的东西擦掉了!
苏折当场愣住,可仔细一看,发现那些乌黑没有被完全擦掉,而是被缩小成了无限微小的一个黑点,就好像是一粒粒尘埃而不是一团团雾气。
随手的一抹,就让大部分天魔直接倒退回了原初形态?
刚刚复活的画祖就有这么恐怖的实力!?
苏折楞楞地看着,又见画祖再是轻吐一口仙气,好像吐出了一抹气体形态的精华颜料似的,他拿了苍老的五指沾惹了颜色,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在天空上涂涂抹抹,竟然在那条空白的巨龙上点出了鳞次栉比的团团颜色!
那些残缺的鳞片,正被他慢慢地补齐、涂抹,增上了厚重繁复、华贵凝彩,且蕴含天地精华的颜色!
而这些颜色,直接来自于画祖的本源!
终于,一条瑰丽浓艳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神龙初具了形状,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仍旧是空白而苍冷的。
而画祖这时却看向了苏折,慢慢道:“这双龙目,不能由我给他点,命中注定,该是你来点。”
苏折一愣:“我?”
他刚想说他怎么能有这资格,可一看见对方那双充满着古老智慧的眼睛,脑中就嗡嗡地一响,好像忽然多出了无数条难以形容的知识,把他的小脑瓜塞了个满满当当。
然后,鬼使神差,又仿佛命运使然一样,苏折下定决心,把胸口的那条时间之线注入掌心,然后拿起了那只以丹希的色彩凝成的笔。
往巨龙那空白的眼眶上,填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虚幻光芒。
仿佛他填的不是凡间可见的色彩,而是一种可以操控时空、倒转生死的权能。
这种权能通过丹希的笔流入了眼眶,被无限地放大和扩散,终于充满了一双巨龙之眼的眼眶!
画龙点睛,就此成了!
紧接着,苏折感觉到那条巨龙好像是一副被完成了的新鲜作品似的,原本陷入静止的龙身猛地抖动了一下,好像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人终于迎来了睁眼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