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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报道晚上会有一场大雨,此时湿漉漉的空气裹挟在周身,令人难耐。来往路人行色匆匆,生怕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打断步伐。
夜色下一辆面包车停靠在路边,车内空气在闷热的环境中被挤压发酵,盒饭味夹杂着劣质皮椅味顺着鼻孔,一阵阵冲击着脑门。坐在副驾驶上的江至甚至能分辨出盒饭残留的红烧茄子味。
“操!都他妈给你说了别在车里吃饭。”江至皱着眉,冲旁边的人咒骂一句,心口憋了一晚上的燥火好似找到了发泄口。
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怕被发现吗?江哥,你要是饿了,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不吃。”江至调低椅背,将头靠到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枕上,闭上眼睛,“你盯着点儿,他们出来了喊我。”
浩子咂舌,两眼放光,盯着不远处那家五星酒店的大门,“瞧这意思,怎么不得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了?苏靖幽会神秘男子,共度**一夜,这发出去,绝对是大新闻!”
江至只觉心口火气更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没好气地打断浩子,“闭嘴!”
浩子二十岁出头,正是个楞头小子,此时也察觉出江至的不对劲,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江哥,你心情不好?我们马上搞到大新闻了,这个月奖金都有了。”
“嗯。”
浩子见他闭着眼睛兴趣不大,也不再多嘴,转头继续盯着酒店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浩子激动地喊醒江至,“江哥,出来了出来了。”
江至心脏猛地一颤,陡然升出逃避的情绪,但依旧硬着头皮坐直身子,拿起相机做足准备。
夜色下,城市中的霓虹灯提供了足够的光亮,可以清楚看到一个男人信步从酒店走出,从容地踏下台阶。那人身形颀长,穿着得体的西裤衬衣,许是太热的缘故,袖口被挽到小臂,领口微敞,添了些随意。
浩子啧啧称奇,“苏靖挑本子的眼光不怎么样,挑男人倒是有一手。”
男人走到路边停放的一辆黑色的旁边,似有所感一般,并没有立马打开车门上去,而是转了头盯着不远处与周围环境有些违和的白色面包车。
也正是因为这个转头,江至拍到了他清晰的正面照。
“卧槽!江哥,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浩子有些慌张,一手放在钥匙上,准备随时启动车子跑路。
江至倒是不在意,抓紧时间多拍了几张。这附近有最繁华的商业街,最高端的酒店,能在附近停留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开的车最便宜的也都要五十万,他们这辆面包车夹在中间,怎么看都格格不入,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男人盯了他们片刻,步子一转,竟向他们走了过来。
看着镜头里越来越近的人,江至弯起唇角,甚至挑衅一般从车窗中探出手冲他摇了摇。
他知道,男人早看到他了。
浩子到底年轻,毕竟干得事并不磊落,生怕男人来找麻烦,手忙脚乱地启动了面包车,方向盘一打,将车子驶入行车道,与路边的男人擦肩而过。
透过车窗,江至与男人有了刹那的会面。
浩子开车将江至送到小区门口,道了再见之后,心情很好的哼着歌开车离去。
江至瞧着他开心的样子,无奈摇头。他从路边的小店打包了一份炒河粉上楼,一进家门,便疲惫地瘫到沙发上,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作为一个娱乐记者,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狗仔,每天干的事儿不过就是挖料。而苏靖凭借着去年爆火的偶像剧一举登上当红女星的位子,近一年来人气水涨船高。杂志社里一打听到她在未带经纪人和助理的情况下,一人秘密抵达南州,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跟踪偷拍,没成想,倒真的被他们发现了大料。
彼时江至和浩子隐藏在机场人群中,看到苏靖带着口罩帽子,打扮地严严实实,从机场一出来就探头找人,很快便锁定自己的目标,奔着那个等候多时的男人走了过去,亲昵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还撒娇一般在对方胸口上蹭了蹭。
男人笑着抱了抱她,眉眼间的温柔宠溺令旁人无不羡慕。
只是浩子激动地脸都红了,江至却突然提不起精神来了。
空荡荡的客厅,安静得只能听见墙上的钟表走针声。江至幽幽叹气,慢腾腾爬起来将相机里的内存卡取出来,插到电脑上。
点开今天偷拍的视频,看着视频中男人拥抱苏婧,帮她提行李、开车门,甚至在酒店门口,苏婧不舍地抱着他的胳膊……
哪怕图片模模糊糊,也能窥见男人脸上的无奈与宠溺。
最后几张照片是男人的正面照。因为距离与角度的原因,男人的眉眼无比清晰,与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变化,五官依旧精致漂亮,好似被造物主特地偏爱过。
只是那熟悉的双眼中,带着江至并不熟悉的冷漠,冷漠到让人无法想象,这双眼睛,曾对苏婧表露出怎样的温柔。
这个认知让江至心口一痛,胸口的空气好似刹那被抽了个干净,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江至自嘲地笑了一声,拿过还有余温的炒河粉,打开餐盒盖子吃了起来,只是刚吃两口,手机就不依不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串陌生号码,他并未在意,按了接听,嘴巴里的河粉还没来得及咽下,含糊不清地开口,“哪位?”
听筒里一片安静,江至狐疑地拿开手机看了看,确定是在接通状态,不免有些不耐烦,“说话,哪位?”
“是我。”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平静,却无比熟悉。
江至大脑空白,一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只想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把你今天拍到的视频和照片删了,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
哦,原来是为了苏婧。
江至低声笑了笑,“你打算花多少钱买这些东西?我可是明码标价的。”
对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窥、偷拍、散布他人**行为,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而构成诽谤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江至,把照片删了。”
江至躺到沙发上,将脚翘到茶几上,视线定在电脑上那张清晰的正面照上,想象着此时那人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与他谈判,“删了?删了我这个月奖金怎么办?我得吃饭啊,沈、呈、未。”
曾经,这个名字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以至于眼下,说出这三个字都需要很大力气。
沈呈未好似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高三有个周末,我表妹来我家,那天你耍赖让我陪你打球……”
江至对于曾经很排斥,那些美好的生活已经离他太远,远到他一度觉得那几年只是个梦,“怎么?一计不成开始打感情牌了?我没时间跟你叙旧,这些视频,你要么现在掏钱买,要么,等着明天苏婧爆个大新闻。”
“江至,”沈呈未语气中难掩不悦,“那次我好不容易抽出半天时间陪你打球,可你球技太垃圾,把我妹妹砸晕了。”
“那是她中暑了!”江至扯了扯T恤的领子,只觉得呼吸不畅,“你说完了吗?”
沈呈未幽幽道:“我表妹叫苏婧。”
江至一愣,无端地松了口气,淤堵了一晚上的胸口瞬间涌进无数新鲜空气,让他只觉得顺畅,“哦,那时候,好像是听到你叫她婧婧,她和小时候,长得太不一样了。”
“嗯,那时候她才12岁。”
“哦。”
因着这个狗血的巧合,让江至只觉得尴尬,两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最后还是江至受不了了,“那个……视频什么的,我会删除。”
“嗯。”沈呈未应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江至知道自己该挂电话了,却怎么都舍不得,甚至希望沈呈未可以多说点什么。
只是在十秒钟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终究是沈呈未在连个‘再见’都没说的情况下,直接挂断了。
江至有些失落,又自嘲一笑。两人还有什么理由说再见呢?又怎么可能再见?
因为苏靖的事,工作室持续了三五天的低气压。这几天一直没有跟踪到有用的花边新闻,工作室老大一个劲儿闷头抽烟,连一向聒噪的浩子都比平时安静了不少。
江至乐得清闲,没事儿就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看娱乐杂志。
粗粗一算,他来这儿已经一年多了。这家工作室位于老城区一幢破旧的办公楼内,统共三个员工,除了他和浩子,还有一个负责文案外宣的小姑娘王冉,毕竟微博和公众号都需要有人打理。创办人叫胡凯,听说年轻时候也是个人物,只是年纪大了,倒干起这些令人诟病的营生。
江至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老大盯着他的简历一脸不屑,将那两张纸丢到桌子上,“小子,来我这儿暗访的?”
江至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正统的媒体我混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吃饭,我这辈子都不会干这一行。”
“少他妈废话!”胡凯明显不信,点燃一根烟叼着,“工地搬砖都能赚钱,你装什么清高?”
江至不甚在意他言语间的讥讽,“你这儿能提供单反,搬砖总没有拍照赚得多。”
“在新时报干了这么多年,连个单反都买不起?”
“钱都给我妈了。”
胡凯嗤笑,“还是个孝子。你刚说正统媒体混不下去了,为什么?”
江至眉眼间拢上一层阴沉,“我把新时报副社长周承启揍了。”
胡凯愣了一下,畅快地哈哈笑出声,“这群操蛋玩意儿,就是欠揍!干得好!”
江至挑眉,听出他对于周承启被揍这件事很愉悦,“你认识周承启?”
“年轻时候见过几次,他那样的人,都当上副社长了。”胡凯吐了个烟圈,神情有些落寞,“也只有他那种人,能混上副社长。等你过几年就懂了,你年轻时候瞧不上的玩意儿,年长之后,偏偏处处压你一头,操。”
江至从他的言语中猜到曾经的他也该是多么的不得志,但不想好奇别人的**,并未继续追问两人间的恩怨。
而胡凯明显也是这么想的,抄起桌上的简历重新扫了一遍,拉开抽屉扔进去,“明天开始上班。”
三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胡凯从办公室走出来。浩子一听见声音就坐直了身体,装模作样地用电脑浏览[娱记资源群]的消息。
胡凯清了清因长时间抽烟而不舒服的嗓子,“明天晚上付慧星有动作,准备炒一波热度,江至你明天过去跟拍,具体情况我一会儿发你手机,记得别露痕迹。”
“放心吧。”江至懒散地应了一声。
胡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今天没什么事儿,都回去吧,看着你们就堵心。”
几人早习惯胡凯的尖酸刻薄,等他一进办公室,浩子就招呼着要去吃小龙虾,王冉正是爱玩儿的年纪,提议吃完小龙虾去唱歌,和浩子倒是一拍即合。
“江哥,走啊。”
江至合上手里的杂志,“我有事儿,不去了。”
浩子叹气,“天天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江哥你是真忙还是不想和我们去?”
“真有事儿!”江至背上包,对王冉道:“多吃点儿,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好咧江哥。”
江至乘地铁去了十四中。校门口已经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大部分都是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辈,他挤在中间,倒显得格格不入。
没多会儿放学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便安心站在人少的地方等待。
二十多分钟后,周凡凡才姗姗来迟。十四岁的姑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梳着马尾,长相继承了老妈的美貌,只是与身边的同龄人相比,多了几分稳重和倔强,此时紧抿着唇,看起来脸色并不好看。
江至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被那重量惊到:“这是多少作业?”
“很多。”周凡凡并不想和他多言,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江至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看着那甩来甩去的马尾,暗自嘀咕,“真是没小时候可爱。”
“我晚上要吃烧烤。”周凡凡停下步子,转头看他。
“叫哥就带你去。”
“算了,我回家。”
江至咬咬后槽牙。叫个哥很难?叛逆期的小孩子真难伺候。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走回了家。到了楼下江至将书包递给周凡凡,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钞票塞到她手里,“我不上去了,钱省着点儿花。”
周凡凡皱眉,一脸不悦,“你只是来接我放学?”
“嗯,尽一下哥哥的义务,看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江至抬头看了看二楼的那扇窗,窗台上一盆绿萝摇曳生姿,“妈最近怎么样?”
“你自己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周凡凡背着沉重的书包,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转身上了楼。
江至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仰着头,视线越过自家窗口,看到三楼紧闭的那扇窗,心里的空洞好像瞬间被放大,让他有些焦躁,双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被挤扁的烟盒,里面已经空了,只在底部残留着几片细碎的烟叶,他啧了一声,攥着烟盒折身离开。
三楼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打开,玻璃在夕阳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光。
沈呈未双手撑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被夕阳晕染上一层浅淡的金黄,深吸了一口气。
“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房间你自己收拾!”爷爷不满地声音从客厅传来。
“知道了,”沈呈未应了一声,“晚上吃什么?”
“炸酱面,吃不吃?”
“吃。”
爷爷做得炸酱面堪称一绝,猪肉丁炸炒出油,混上豆酱,出来的酱汁口感浓厚,包裹着面条,伴着黄瓜丝和小葱,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不记得哪个夏天,江至在他们家第一次吃到爷爷牌炸酱面,硬是闷头吃了三大碗,吓得爷爷脸色都变了,翻箱倒柜找健胃消食片,好不容易从抽屉里找到一版,仔细一看都过期了。
最后还是沈呈未跑去药店买了消食片。
爷爷是个很注重养生的小老头儿,吃饭讲究七分饱,但自打江至时常跑来吃饭之后,消食片倒成了他们家常备药物。
“笑什么呢?”爷爷挑着面条,看着自己孙子吃着饭都能吃笑了,很是不解。
沈呈未抽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汁,收起因为一碗炸酱面而迸发的情绪,“你做得太好吃了,忍不住开心。”
爷爷明显不信,但见他如此敷衍,也懒得追问,继续吃自己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