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少的筹码,打最强的输出。王朝末路,英才迭出,群雄并起,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局棋最终掌握在一个女子手中。后来人们在史书上这么记录她,玉灵均,毓国长公主,毓国曾经的储君,她的出生,意味着毓国女性地位的提 ...
冬晴夜,繁星如缀。
“簌——”
长而细的枯枝划开地上松松茸茸的积雪,仿佛漆黑的剪倏地割开一匹素缎,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细痕。
四方合围的线条合成一座城,一个交错的大叉是一支万人的军队,城门口平平铺展开五个大大的叉,便是五万士卒的镇守。
“簌——簌——”
声音接着响起,四四方方的矩形右侧被画上流水的模样,又接着补上两个大叉。隔着一条鸦婆河,城中最大的军饷仓库便在此处,鸦婆河又是月蚌城与别处想通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他,此处至少会派两万人把守。
月蚌城左侧是山林,陡而险的山路是绝好的屏障,少年指尖微动,两个小小的叉画在城池左侧,两千人。
七万两千人。
尚余八千人。
细枝在矩形中心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圆,把余下的八个小叉全都分布到圆形的四周,那是月蚌城的中心,也是央朝军师毓国王后任朝月的所在地,如今这个时机,该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少年拖着下巴沉思,眉心微微皱着,在冷风中浸了半天的指尖贴在脸侧,带着一丝冷意,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稳妥的布置。
但,果真如他所想的这般吗?
窸窣的脚步声自少年身后响起,灯笼昏黄的光晕漫到少年身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他道:
“沈研。”
少年连忙起身,垂头缩脑地行了一礼:“师父。”
提着灯笼的老者走得近了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雪地上那一片竭虑所思。
老者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那里。
名叫沈研的少年几步退到老者身侧,袖手垂目,安安静静地站着,视线掠过雪地又小心翼翼地落到老者身上。
老者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悠悠开口道:“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术师三脉一事吗?”
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不相关的事,还是老实答道:“师父说过,上古有一奇人,名为青,擅巫卜,可通鬼神,后晓天道,自创术数,传于后人,后历千年,乃分三脉,为青雀,青鲤,青罗。青雀藏于朝,青鲤隐于市,青罗观天下大势而定之。”
少年神色间露出些敬畏。他心中暗想,这千百年来都有一个神秘的组织,由他们观测天命,操弄天下合于天道,若该是太平盛世,那么贤臣良将,侠行于野,暴乱不生,若是一个王朝气数将尽,则奸佞横出,窃盗暗兴,乱民四起。万民性命,王朝更迭,尽在股掌,而世上千千万万生民,又能有几人察觉?
真是何等可怕啊。
他只这么想着,便觉身上突生一股凉意,于这凉意中又暗暗生出一丝热血。
这般的手眼通天……
沈研察觉到自己背上冷汗,捏了捏手指,强自镇定心神,见老者仍是不言语,便接着道:“青雀之主为鸾主,青鲤之主为鲲君,青罗之主为命司。两百多年前,当届命司失踪,术师三脉就此彻底分裂离散,青雀意在守护长安盛世,青鲤崇尚自由通变,日久天长,青鲤和青雀因为主张不同歧路而行,甚至隐为敌对。这百年来,青雀一直暗中支持着王室,青鲤则蛰伏于民间。至于青罗,自从两百多年前他们的命司失踪之后,就再没有这一脉的消息传出。”
“嗯。”老者点了点头,忽地抛出惊人之语:“任朝月,就是现任鸾主。”
他说完,也不顾沈研如何错愕震惊,便接着道:“青雀历任鸾主盖由上任鸾主亲自教养择出,而任朝月至今还未有弟子。所以这一战,月蚌城可以输,任朝月不能死。”
沈研尚在怔愣,便听老人继续道:“这一战,若是平常,你方才的部署也并无大错,但这两日是任朝月临产之时,她无暇布计,也料到我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她最该保障的,就是她自己的性命,所以她事先准备的应对之策中,必定无论如何都能周全自身性命。说不定,此刻任朝月已不在月蚌城中了。”
沈研沉思片刻,垂头道:“弟子愚钝。”
老者的目光点在雪地上那几条暗示流水的波纹上:“鸦婆河上那条运粮船三天未有动静,却在今日晨时,突然驶离了月蚌城。而今日午时前,我们在月蚌城中的线人传来情报,鸦婆河畔守卫空虚,倒是右侧林间备了大军,想必任朝月推测我们会从山林那侧发动突袭,却料不到汗王已经率领大军往鸦婆河去了。”
“啊!”沈研此时猛然想起一事,不由惊呼出声,“半月前,我们遇到的那个熟知山林小路的猎人,难道是任朝月的安排?”
老者脸上流露出细微的笑意,提着灯迈步往前走,沈研忙平整了雪地,跟着往前走,听着老者道:“任朝月要性命,我们要城池,各取所需,岂不正好?她想要一箭双雕,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说完便闭了口,留下一段时间供少年细思。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一段路,沈研试探着开口道:“师父既然早已发现运粮船滞留,是否也派人上了船去刺杀?”
老者并不说话。
沈研往深里一想,此刻任朝月身边必定满是高手,重重防备,自己这边派了人去,不过是白白地折在他们手里。
他喃喃道:“是了,既然已经知道她是鸾主,又何必派人去枉送性命。”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道,“任朝月也不一定就在那船上。”
咦?
沈研方才分明的思绪复又堕入迷雾中。
老者却不言语,留得他一个人思考。
半晌,沈研抬头道:“师父是说任朝月或许早已不在城中了。如此,那船便是一个陷阱。所以,不管任朝月在不在船上,我们都不必要去理会。”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沈研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顶巨大的营帐前,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站在帐边,他原本正神色紧张地盯着那不断传出切杂之声的营帐,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才僵硬着转过了身子,冲着他们略点了一点头。
沈研知道这是汗王王后的营帐,今日正是她的生产之期,而眼前这个男童,想必就是王后的长子,苏赫巴鲁大王子。
他没有想错,因为老者也对着男童低了低头,道:“大王子殿下。”
沈研也跟着躬身行了一礼:“大王子殿下。”
苏赫巴鲁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他想了一想,开口问道:“我父汗他还未归来吗?”
“殿下莫急。”老者温声道,“算算时间,汗王应该已经攻破防线,就要进城了吧。”
就在这时,月蚌城西侧的鸦婆河畔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随着战马痛苦的嘶鸣和人的痛呼与尖叫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三人齐齐侧首。
“这响声……”老者悚然变色,“不好!”
沈研尚为明白师父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面色惨白,那巨大的爆炸声与熊熊的火光已经在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浓烈的不安,他听到老者在他身边喃喃道“雷石”“雷石”,冷汗刷地一下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襟。
雷石!
竟然是雷石!
三天前运到月蚌城中的不是粮食,而是这种一旦遇火加热便会爆炸产生极大杀伤力的石头。
原来,这才是任朝月完整的布局!
“啊——!”
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女人一声痛呼,一个婴儿伴着血色降生在这世间。
“可敦,生了!生了!是个公主!”
灯火通明的营帐中,不断有侍女提着水桶跑进又跑出,产婆把草原上刚出生的小公主抱到她母亲身边,然而面色苍白的女人却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女儿,她冷汗津津地盯着方才那串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抖着嘴唇虚虚唤道:“大汗……”
仿佛晚霞骤然回访,漆黑的天幕中翻滚着红云,炙热的炎浆自云端倾淌而下,在地上聚成漂杵的血河,没过无数战马兵士残破的身躯。
远远望去,月蚌城的西侧像是一小块烧红的热铁,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的捶打之下,不断的溅出明亮的火星来。
“吱呀——”
距离月蚌城不远处的一处看起来十分平凡简单小宅院中,红裙的年轻女子推开门,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是个公主。”
等在院中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太好了!”
红裙女子道:“把信发出去吧,旨意可以下发了,通知毓国那边,计划开始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抬起头,看着天边闪烁的繁星。
而此时,距离月蚌城千里之外的帝都皇宫中,数筹散落,众星归位。
青衣的术师怔怔地看着眼前测算的结果,神色似喜似悲,片刻后,他轻叹一声,神色复归于寂然。
着白色帝服的央朝帝王手提一盏宫灯,在黑夜中独自前行。
“踏、踏……”
轻而浅的脚步声缓缓透出一股沉重,帝王拾级而上,走上了占星台。
无数数筹与纸张散落于台面之上,排列散乱,疏密参差,却又深晦莫测,似乎某种玄奥难言的命运就蕴于其中。
一名青衣的术师静静站在数筹与纸张的尽头,抬眸看向他。
帝王绕开数筹走到他身前,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如何?”
术师把目光投向北方,轻道:“一线生机。”
后有《央朝史册•文帝传》记载:帝曾交一友,名却夙,善星卜。帝问国于夙,夙默良久,曰:“所见疮痍。”复问君于夙,曰:“负重而行。”后二年,帝问世于夙,曰:“生机在北。”
十日后。
央朝皇宫中。
“温卿前几日发下了那道旨意。”苏云遐轻轻叹了一口气:“毓国将要风波四起了。”
却夙站在他身边:“玉国主民心所向,又有青雀暗中操持,纵有波澜,亦能破浪而行。”
“他们夫妇啊……”苏云遐笑了一笑,这笑容很快淡去了,他默然片刻后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你是何日的行程?”
却夙道:“明日。”
苏云遐笑叹道:“如今连你都要走了。”
却夙不知如何接话,便只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听得雨声潺潺。
帝王眼神中蕴藏着失落,他却另怀有一段心事,昨日他启了一卦,算帝王的寿数。
两人沉默着在廊中并肩而行,走了一会儿,苏云遐复又开口道:“前几日建设义学的旨意已经颁发下去了,贪污官员的名单今晨也到了朕手中。”他眼中的失落已尽数隐去。
苏云遐停住脚步,他望向廊外,半刻前云翳下尚是飘絮般的雨丝,此时已是雨幕连绵,接天连地的雨幕带着些逼仄的厚重感,扑面一股漉漉的湿寒。
苏云遐道:“下雨了。”
却夙:“是。”
苏云遐:“这风雨不知何时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