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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予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插进脚边尸体里的木剑拔出,直起身,将剑柄上的花环绕在指尖,而后抬眸望向他,眼含笑意。

“麻烦告诉我一下,我的师姐去哪儿了?”

寒风不住的咆哮,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池既明身形微晃,单手扶住门框勉强站立, 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抓在门框上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你怎能杀了他们?!”

谢知予向脚边瞥了一眼,眉头微挑, 神情散漫, 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值得让人惊讶。

“我为何杀不得?”

“你!”池既明被他这般轻蔑的态度惹得忿然作色,眼带怒火,直接拔剑朝他冲了过来。

可刚迈过殿门, 他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 猛地刹住步子。

一团黑色的气息自他体内溢散而出,丝丝缕缕萦绕着他, 他面色几经变化,愤怒与畅意轮番交替呈现在脸上,像有两个人格在身体里来回拉扯。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池既明脑中一片混沌, 头疼欲裂, 他双手掩面弯下腰,正竭力维持清醒。

谢知予垂眸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指尖轻叩剑柄,不知想起什么, 低低嗤笑一声。

却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响, 谢知予脚下未动, 抬头一望,空中盘旋已久的海东青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下来。

“倒是差点把你给忘了。”

谢知予侧身退开一步, 横握住木剑挡下海东青的利爪,却在下一刻,一抹寒光堪堪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划出了一道小口。

“偷袭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对付你这种人似乎也用不上讲礼貌。”宁清寒接住海东青,剑尖直指谢知予。

“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知予丝毫不在意她言语上的讥讽,抬手擦开脖子上的血珠,眉目微微上挑。

“论起来,我也不过是捅了他们每个人一剑而已。真正的生死,可不由是我这一剑能决定的。”

宁清寒看着地上惨死的弟子,眉心蹙了蹙,强压下满腔怒火,剑仍指向着他,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强风猛啸,吹动着檐下的铜铃止不住的晃动,铃声狂乱急促,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即将来到。

谢知予侧眸看向池既明,心情尚佳地露出几分笑意。

那缠绕在池既明周身的黑气他再熟悉不过,身为一宗之主,竟也让魔钻得了空子。

为了维持整个梦境,池既明已然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正在虚弱期尚未恢复,若非如此,他一早在谢知予踏入逍遥宗时便将他赶了出去。

破除共梦,必先破除梦主人的执念,至于池既明的执念为何……

谢知予转眸回望,打量着眼前的宁清寒。

杀了她的确是最直接简便的方法,但这样做却未免有些无趣。

另一边,魔气缠身的池既明若有所觉,眼皮一跳,猝然抬头。

“清寒!”

锁链快如残影紧绕住了海东青,谢知予闪身避开宁清寒的攻势,待她再次出剑时,只将木剑轻巧一挥,打落了她手中的剑。

宁清寒手腕吃痛,躲闪不及,一柄木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前。

“我很好奇。”谢知予挟持着她,转身面向池既明。

地上死去的弟子已然化为光点消散,可只要梦境尽快结束,他们便不会受到影响,北地也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可是,池既明真的舍得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谢知予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向他提问。

“深爱着的妻子和宗门内的弟子,你要选择哪一边?”

池既明看着被他控制住的宁清寒,她神情肃然,嘴唇不停张合,可除了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扭曲,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他正带队去雪山一带清除狼妖,妖巢中发现许多重伤受困的城民,妖毒已深入肺腑,必须尽快解毒,延误不得。

身为逍遥宗宗主,为民除妖,保护一方百姓安全是他应尽的职责,不容推辞。

可那日恰巧赶上宁清寒的生辰,他带在身上的传音铜铃响了数次,偏偏妖毒只有他能解,他忙得抽不开身,只以为那铜铃是在催促他回去,便暂时切断了联络,专心解毒。

直到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他才知晓有只狼妖趁乱逃去了城里。

不知为何,池既明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了解毒的速度,同时催动铜铃,却久未等到答复。

逃走的那只狼妖已修成妖皇,即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仍不容小觑。

池既明匆忙赶回城中,却仍是迟了一步。

为了保护池疏,宁清寒最终死在了狼妖的尖牙利爪下。

池疏跪在血泊中,抱着宁清寒的尸体崩溃大哭,泪如洪水决堤。

那日他留给池既明的只有三个字——

我恨你。

本该是宁清寒的生辰,却成了一家三口永远阴阳两隔的日子。

若当时他收到铜铃消息后及时赶回,他的妻子不会遇害,但这些中了妖毒的城民便无法活下去了。

他做错了吗?六年来,池既明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你就是做错了啊。如果不是你到处除妖,赶尽杀绝,那只狼妖又如何会记恨上你?”

萦绕着池既明的黑气不停流转,附在他耳边悄声蛊惑。

“你的妻子才是最无辜被连累的那个,你想见她,你要为自己赎罪,所以才有了这场梦境。”

“只要这场梦永远不醒来,你就能和宁清寒长相厮守。梦里其他人都不重要,他们是被你拉进来的没错,可你保护了他们那么久,难道不该让他们也为你做点什么吗?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他保护了这些人这么久,要他们为他去死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还要再失去自己的妻子一次吗?

池既明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眼神木讷无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宁清寒的方向,额上渐渐现出了深红的魔纹。

“你说这个梦或许和你爹有关?”

从禁地出来后,三人一路直奔前殿,姜屿手里拿了只纸鹤,正试着往外传音。

“整个北地有能力造出这场梦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池疏扶着宁秋迈上台阶,千年古藤对她的影响很大,为了防止她睡着,只好由他时不时输送一些灵力。

造梦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多人共梦,梦覆盖的范围越广、人数越多,所需的灵力也会随之增多。

或许是在梦中的原因,姜屿无法通过纸鹤联络上谢知予,她叹了口气,将纸鹤收回随身的香囊中。

虽然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共梦,但若能找到梦主人自然也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那我们先去见见池宗主,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有足够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姜屿边说着话,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清殿前景象后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北地夜里总是下雪,一路走来,即便路上有人清扫,道路两侧也仍有不少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此刻,本该纯白洁净的雪却被大片血渍染污,衰败成暗红的锈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在这片血渍中心,池既明正跪在地上,在他正前方,谢知予用剑挟持着宁清寒,神色悠然。

一定是她的幻觉吧。

不然这看起来像是反派灭门现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爹,娘!”

池疏反应最快,几乎冲到池既明身前,拔剑对准谢知予,厉声质问他。

“你在做什么?”

谢知予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弯起眉眼,笑容看上去无害极了。

“当然是在做好事。”

姜屿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但他要是不把剑架在别人娘亲脖子上她还能信他一点。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吗?”

谢知予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的投向他的视线,只专注看着姜屿。

没能听到她的回答,谢知予想看乐子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大半。

他撤下宁清寒颈前的木剑,走到姜屿身前,垂眸望着她,语气听着竟然有几分苦恼。

“师姐总说要我做个好人,如今我做了好事,你又为何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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