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蜘蛛 虫子 幽蓝魔鬼 听微16(1 / 2)
我困了,
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真的容易犯困。
我使了点儿力气,合上窗扇,车房里的气氛起了轻微的变化。暗了下来,静了下来,只是依旧寒冷。我把屁股从软垫上抬起,解开盘曲的双腿,伸直。随后两个巴掌支撑着木板,毛毛虫似的一凸一凹地向前挪移,木板发出好玩的滑润尖响。位置估摸得差不多了,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软垫,再三确认这么做不会粉身碎骨。我屏住呼吸,仰身后倾,忽地散去上半身全部气力,一股脑儿躺下。
舒————服!
后脑勺正中垫心,我发出一声极尽享受的长吟。哪怕坐垫变成了枕头,也丝毫未降低它的服务水准,编织在表面的银灰色丝线被压得变了形,活像一张摊展开来的银灰蛛网,精准捕获了睡意的昆虫。我打了几个哈欠。若是一般的虫子,出于求生的本能,此刻应该正拼命扇动翅膀,挣扎着要逃离吧,那样倒也省事了。可问题在于我这种虫子偏偏是地球上最麻烦的一种虫子,欲念繁杂、千愁万绪,实非简简单单的本能一词可以笼括。单拿这次举动来说,并非是行路不顺,而纯粹是自投罗网。我象征性地扭动几下脖颈,衷心期盼蜘蛛们可以循着蛛网的震颤找来,把这颗脑袋里整日嗡嗡叫唤的念头都给啃噬掉,让我不必再为其所苦。
来吧,我准备好了。
来享受我吧!
来吧,蜘蛛们,大蜘蛛也罢,小蜘蛛也罢。来吧,把你们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甚至七大姑八大姨,这些理不完的亲戚,熟悉也好,生分也罢,总之,把你们在世上所有能联系到的亲朋好友,通通都叫来吧。告诉他们,这里有数不完的丰盛美食,足够他们大快朵颐,这里有喝不完的美酒琼浆,尽可放肆开怀畅饮。吃吧,喝吧,大醉他个三天三夜。等你们完事后,我便可以抛却无形的铅重,进入那永恒的梦乡,再不醒来。
但是,
你们没有来,我的头依旧滞重,皮肤依旧僵冷。
蜘蛛呢,你们都到哪去了呢?怎么不来吃我呢,是嫌弃这只瞌睡虫太过瘦小,满足不了你们吗?我告诉你们,这瞌睡虫的外皮,仅仅是一层单薄的表象。用你们尖利可怖的爪子将它剥开吧,里面还挤藏着不少宝贝呢,什么蜜蜂、蚂蚁、蚯蚓、瓢虫、蝉、蝴蝶、屎壳郎;什么蛆虫、蛀虫、懒虫、水蛭、寄生虫、蚊子、苍蝇,香的、臭的、美丽的、恶心的、勤劳的、懒惰的、安静的、吵闹的、高贵的、低贱的……总而言之,你们喜欢什么口味,就能找到什么口味。真的,不骗你们,我这种虫子不同于其他虫子,我可以成为任何一种虫子,我身体内包容着各种各样的虫子的血、虫子的胚胎。瞌睡虫,哈哈哈,这不过是其中最最平凡,最最微不足道的一脉血统,甚至算不上什么珍藏。来吧,来吧,剥开,剥开它,用你们的利爪把它剥开。那将如甜浆一样漫溢出来的新鲜活络的猎物,那实相地一动不动等待被蚕食的猎物,它,它们的尸体,还热乎着冒着白气呢……
但是,
你们没有来,我的头依旧滞重,皮肤依旧僵冷。
顶边上,紧闭的窗扇哒哒哒地在叫。凝目看去,细雪如恶魔的八根指甲,透过窗缝的一线月光插了进来,拧着劲儿要朝两边掰开。倏然间,马车内各个角落多出了许多白点,或大或小,无一例外,全拖着蓝色的细针形影子。木地板本就坚硬,一触及这些白点蓝影,像干燥的皮肤被注射了冷冻液似的,又生出一层冷飕飕的质感,把横陈在上面的我的身体冻得格格作响。我一会儿翻向左侧边,一会儿滚向右侧,把压力都推给了肩臂。
这些还不算什么,重点是我的腿开始打起哆嗦,哆嗦得非常剧烈,非常的,不自然。我感到诧异,周围是更冷了没错,但凭我对我身体的认知,应该还未冷到要哆嗦成这样的地步——它们明明正躺着,却又好像无时不刻遭受着什么东西的鞭打,要它们继续行走,不能停。我把思考散到周围,找到了症结。是月光,从窗户进来的月光,那月光不再银白了,它又转换成了诡异的幽蓝色。肉体有着独立于意识的记忆,它们一定是回想起自己跟随着它们那孤独的主人在雪地游荡的场景,彼时它们尚未走进没有黑森林,尚未遇见篝火。没有枝桠和云雾遮挡,幽蓝的满月裸露在夜空中,像一只真正的眼睛。
它们和它们的主人,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