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银乐 狼钟 旅行(1 / 2)

“它是什么东西?”

“一只猫啊,这都看不出来?”冬妮看着斜上方的屋脊,淡淡地说。此刻她正坐在马车的前室——车夫的位置上(我把她抱上去的),娇小的身段前后倾摇,两手后倚跟随着摇幅,摩挲挤压座下的棕灰色软垫,似乎正在享受着某种熟悉的、收放自如的触感。

“我问的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它的能力。”我的目光亦停留在屋脊上,一团紫色的毛球趴在鸟巢里。自与雨衣小人对视后,这只小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跃回鸟巢。头,四肢与尾巴皆缩进肚腩以下,活像一只长满茸茸紫毛的龟壳。龟壳忽而膨胀,忽而收缩,想必里头的生命正轻轻安眠,释放着不为己知的呼吸吧。

“它一个眼神就把雨衣小人全歼了,连篝火都做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同你讲过,还记得吗?”冬妮转过身来,面向我,“眼睛是心灵的镜子。猫能看清镜子里的一切,可雨衣小人没有眼睛,所以在猫眼里,雨衣小人等于没有心灵。“她的手套交握成飞翼,倏然间又拆开,“于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

果然是她的风格,因果关系的步子迈得极大,毫无说服力,犹如一道清蒸鲈鱼摆在你桌前,你却发现这条鱼仅剩鱼头和鱼尾,中间的躯干是成排光秃秃的白骨,只消一眼,便摧毁了所有食欲。不过我并未膛目结舌,至少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我隐约能察觉到,在某些问题上,冬妮是不会给予我详尽的答案的。她所最最期待的也非是我的答案,而是追寻答案的整个过程,就像出谜人在享受观众解谜的神情,渔翁在期待钓钩旁踌躇的水波。

瞧,她又露出那标志性的神秘笑容了。

“好吧,我承认这样说是挺难懂的。”冬妮略带歉疚地说,“不过你得适应,在这个世界,问题的答案往往不依赖绝对正确的形式逻辑,而要靠不讲道理的抽象逻辑。”

提示到这儿,她便不再言语。水蓝巫帽自然垂落,遮盖了薄唇以上的全部,看来是准备休息了。我站在雪地中马车前,叉起手臂,带着她简短的解释窝进思考的房间。房间里,疑问早已超出案几的承受范围,在地板上堆积如山,连走动都觉得不自由。趁现在不用逃命,是时候好好梳理一番了。

随着对话暂停,此地愈加冷清。仿佛要消磨这宽裕的静寂,恍惚地,有哼唱声自女孩的帽檐底下飘出。那哼声极轻,入耳仅在悄然之间;隐隐约约像是一首歌,一首不完整,且望不到尽头的歌。

低婉、绵长——迂回、彷徨——涤心、穆肃——悠远、忧失——

这歌无词,惟旋律在缓缓流淌,因而也没有固定的流向。它淌过忧郁的夜,于是月色由幽蓝蜕为淡淡白银;它淌过急切的风,于是雪温由冷冽降为和和柔软;它淌过木车,于是窗扉开出一竖小小的缝,吱嘎吱嘎,权作浅浅伴奏;它淌过鸟窝,于是睡梦中的猫尾像指挥棒一样蜿蜒起伏,镶嵌着银辉的枫叶叶尖径自滑起光闪闪的圆舞曲。还有,还有我,它淌过我思绪的土壤,于是黑森林、雨衣小人、漆黑巨塔、篝火、深蓝的女孩,经历的种种碎片也从底下生长出来,踮起脚尖,挽起衣裙,踏出脚步,加入了这场舞会。

快,慢,前倾,回旋,

升,降,后仰,交织

转,再转,不停地转

然后,

然后呢?

再没有任何然后了,歌韵戛然而逝。

******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冬妮问道,声音露着些许疲倦。

我从思考的房间里走出,也是从美妙的旋律里走出,有些不舍,有些意犹未尽。“歌唱得很动听,能再来一曲吗?”我半开玩笑半期待地问。

“谢谢你的赞美。”冬妮微微欠身,新的月光无疑和她自身的色彩相左,却把她更多的美衬照出来。“不过,请先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我感受到了一丝愠怒,优雅的愠怒,当下不敢再造次。还好,因歌而生的变化大体都保留了下来。在未来,它们将依循古来就有的节奏,独属于它们自己的节奏,继续存在、延伸。

我也是如此。

“额,能不能这样理解。雨衣小人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心灵的,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没有心这个问题。是猫的眼睛让他们直面这个问题,相当于告诉他们,'你没有心'。”我字斟句酌地说。

“七分。”

“什么意思?”我问。

“这个回答只有七分。”

我不服输,“唔,您看这样行不行。无论什么人,在猫眼里都能找到自己的倒影,但雨衣小人没有眼睛,便找不到,说明其实世界上并没有他们的位置,就像一艘航船哪怕再庞大,假如找不到停靠的海岸,等待它的结局必然是沉没。”

”这比喻有点意思,勉强给个八分吧。“冬妮点了点头。我长舒一口气,心想七八分足够了,毕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答案呢。谁知冬妮嘴角一撇,用拖长的音调补上一句:“对了,忘了告诉你,满分是——一百分哦。”

“啊!”我膛目结舌。

”你,你简直……“

”简直什么?“她饶有兴趣的问,蓝莹色的睫毛微微翘起,几朵霜花于其间凝结。

”简直……“

”简直…………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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