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绯色的雪、疾驰的雷15(2 / 2)

不多时,武藏与万叶沿着过道踱步来到后院廊下,不远处的一方空地是二人第一次进行剑术切磋的地方。当时是秋日,斜阳染红叶,而今乃冬时,白雪自纷飞。

“今天的雪下得可真大呀!我听说在璃月有句谚语叫做‘瑞雪兆丰年’,想必今年会有一个好的开始啊。”

“璃月,听父亲说,她在大海的另一边,是一个美丽古老的国度。”

“没错,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武藏的这句话,既是说给万叶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对了万叶,开春之时就是“剑心馆”的新学年了,尽管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道场,但还是会抽出时间关注你的表现,希望你能再接再厉。”

“嗯,我会的!”

“顺便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一条忠告,或许派不上用场,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记住:要刻苦坚持,但不必过多地在乎成绩和名誉,始终保持一颗热忱纯洁的本心,慢慢地你便会发现,名利终究不过是廉价的附赠品。”

“哦……万叶记下了。”万叶抬头看着武藏冷峻的侧脸,认认真真听完并回答道。

“还有一件事……呵,不知为何今天想说的话稍微有点多,大概是之前的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万叶不会嫌弃我唠叨吧?”

“不会的,听武藏哥哥说这些话,万叶觉得受益匪浅。”

“好。那日在道场你因我而与他人发生争执,事后我和你说,优秀的剑客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冷静,决不能意气用事。这固然不错,但是,即便是最冷酷的剑客,他的内心也有极为珍视、值得用生命维护的柔软之处。假如它受到不公的践踏蹂躏,那时便不用再保持隐忍了……”说到最后,武藏明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厚厚的、白茫茫的雪幕,直指远方形影迷离的深紫色高阁,“最重要的是,永远遵从本心。”

“遵从本心……是。”

“好了,旧日的话题差不多就聊到这里吧。”少年轻轻地拍了拍万叶的肩膀,露出熟悉的温和面容,转身便走,“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万叶,改日再见。”

“喵。”

“武藏哥哥再见,团子再见!”

婉拒万叶父母的邀留,武藏撑着那枫红色的油纸伞离开了枫原家,冒着漫天的大雪往家中赶去。从料理亭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如若不借着灯光,十米开外即难以看清。推开竹门,走过积雪的寂静小院——一切都很正常——少年刚要伸手推门进屋,突然——

“谁?!”

少年再次敏锐地觉察出先前留意到的那种诡异动静,迅速甩头寻视;几乎同时,只听得由远及近“咻”地一声锐响,一支锋利的暗箭飞掠伞檐不偏不倚射在了门框上,那藏身黑暗中的人影随即如鬼魂般不留踪迹地立隐了去。箭头上附着一纸书信,确认四周无恙后,武藏小心取下暗箭回到屋内,将团子放在一旁,点灯展阅,信中写道:

泷村武藏阁下敬收:君之勇武,世有睹目。前程锦绣,令人羡钦。我有好意,君视其轻。思之虑之,心甚难平!欣荣草木,难逃凋敝。长空飞鸟,其身葬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君且三思,命途何往。

附:若欲明当年阁下双亲之死……我于府上静候……

是那家伙,他终于坐不住了……

或许,这就是逃不开的宿命……

阅罢,武藏陷入思量,随手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那红色的摇曳火光映入他愈发坚决的眼瞳——该算账了——待其在指间化为最后一丝灰烬,少年紧握佩刀转身欲走。

“喵?”

“团子,在家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推开屋门并关好,武藏撑起油纸伞走入夜晚的风雪之中,沿着灯光微弱、冷清无人的街道头也不回地出发了。大约三刻钟后,他来到了远离城区的一座华贵府邸前,这里正是那位名叫德川弦一郎的将领居住的地方。此时府邸大门敞开,四下不见半个人影,府邸的深处亮着灯,隔了雪幕散发着朦朦胧胧的金黄色光泽,看起来美丽诱人实则暗藏杀机。

未有半分退缩,少年一步一步登上清过积雪的石阶,放下落雪的油纸伞,迈过冰冷的大门,偌大的府内景致便映入眼帘——中间是一条平坦的石子路,往前延伸直至一个宽阔的矩形空地,远侧放了一把红色的木椅,四周摆放着陈列兵器的木架;再往上是两排不算长的石阶,最为高大辉煌的主御所便坐落于正中的高处,其余屋室以及走廊绿植等依次分列左右;高低错落有致,灯盏无法照亮的地方,覆雪反射着惨淡的银光,远处则只剩幽深静寂。

走到石子路中间时,几发暗镖忽然从左右两侧后方袭来,武藏闪身一一躲避。回身只见,四名皆仅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忍者不知何时蹲立在身后的高墙之上,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显然,方才的偷袭不过是象征性的下马威。这时,从少年的背后远远传来一阵阵节奏缓慢的抚掌声,一位披着貂皮大衣、腰携佩刀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御所前,嘴角露出一副嚣张得意的坏笑。

“好,好身手!泷村武藏,我等你很久了。”

“之前的事,果然和你有关系。”武藏转身盯紧远处的男子,余光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看来阁下不止武艺高强,头脑的直觉也很准。不错,雷电将军大人所创设的剑道大赛……那的确是我的安排,是不是十分有趣?”他一边说一边沿着石阶往下走。

“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当成随意利用的棋子,这种令人不齿的行径,你居然认为有趣?!”回想起险些误入歧途的小次郎,武藏的语气充斥着愤懑。

“泷村武藏,百年难遇的天才剑客,沉醉于荣誉和赞美之中的你会这么想,实在是合情合理。可是,在我看来,你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只会用天真肤浅的眼光去追求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片已经开始腐朽的土地上,这样的做法怎么会有用呢,你告诉我?”不知不觉那人已经站在了空地的远侧,“之前的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拍了两下手,十余名佩刀武士从石子路的左右两侧应声窜出,迅速将少年的退路堵住。他们个个神色凶煞,气息诡异,犹如抽干了自我意识的傀儡一般。

“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阁下是在向我提问?呵呵,知晓这个秘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的“朋友”,另一种则是那刀下的亡魂,不知阁下愿意选择哪一种?”男子轻蔑地笑了笑,“原本,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可惜你拒绝了,那是阁下唯一的出路——我说的。如今你已自投罗网,不妨就告诉你——我,要夺取这个国家的控制权,重新建立新时代的幕府!”

德川大将宏厚狂妄的声音刺破纷纷扬扬的雪幕传播而开,四下一时沉寂,惟闻风雪细声呜咽。

“反叛天守阁,忤逆雷电将军大人的意志,如此疯狂的事情,难道你认为真的有可能?”武藏异常冷静地发出质问。

“哈,哈哈,哈哈哈!天守阁的那帮人不过是一群唯命是从、固步自封的老家伙,联手控制三奉行也只需要稍微流点血而已!至于所谓的“将军大人”,阁下恐怕不知道吧,所有的人都被欺骗了,那至高无上的紫金禁阁内,神明早已离去,剩下的只是一具精巧冰冷的人偶,不足为虑!”德川缓缓抬高右手臂,用食指指着夜空,嚣张的气焰与暴露出来的野心一发不可收,“为了这一天,我默默地准备了十年,整整十年!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其造成妨碍!在执行最终的“维新计划”之前,我决定再给阁下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服从我还是反对我?”

武藏默而不语。

“啧,这可不太礼貌啊。我想想,如果把当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丫头一并请过来,阁下是不是就会听话一些呢?”男子诡笑着说道。

“我用这把刀起誓,你会后悔那么做。”

“呵,比起金钱,还是女人更重要么?你的确和那个人很像……说说而已,别这么激动,好歹我也是堂堂天领奉行大将,男人之间的事情怎么会拿女人来作要挟。不过,既然你执意与我为敌,泷村——武藏,阁下将会成为这项壮举歃血祭旗的不二人选——动手!”

一声令下,先前窜出的十余名诡异武士立即朝着武藏围攻而来,少年被迫拔刀招架反击,一时间陷入刀光剑影的缠斗之中。他很快便发现,这些对手凌厉凶狠的招式以及身上散发着的不祥气息,与那日剑道大赛上遇到的情形非常相似。看来,这就是那家伙狂妄的资本。几十回合下来,同时对阵十余人的武藏勉强还能据守上风,可是如果继续这样轮番消耗下去,迟早会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处境。

“这种时候居然不用杀招,一把不沾血的刀能够斩断什么呢?”这时候男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正在进行的打斗,“看来,当初选择放你一条生路是正确的,否则的话,我怎能体会到亲手除掉一代剑豪的快感!”

扑通——寒光一闪,血滴飞溅,一人应声负伤栽倒在雪地里。接着,不到一分钟,其余敌对武士被悉数击倒,动弹不得。

“果然是你……”提着浸染了鲜血、粘附着落雪的长刀,少年朝着远处的男子一步一步走去,冷冷言道,他的眼神里露出前所未见的杀意。

“啧啧啧,泷村武藏果然名不虚传,我开始好奇你究竟还藏有多大的潜力……”

“回答我。”

“不错,我就是阁下要找的仇人,你的父亲看见了他不该看的东西,是我设计陷害并在狱中毒死了他,也是我逼得你那美若天仙的母亲跳楼身殒。明明只要服从于我就能活命,而他们偏偏自取灭亡!”男子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仍旧狂妄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即便阁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区区两条人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谁能审判我的罪名?有谁胆敢亲手制裁我?!”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会亲手杀了你……”

少年并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相反,此刻的他内心非常清楚,不管是因为血海深仇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子、害死自己双亲的仇人,从一开始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其势不可两立!背负着辛酸苦楚隐忍了七八年的少年,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他终于无须再顾忌什么……

“哦是嘛?小子,以一敌十算你有些真本事,那么以一敌百呢?”

话音刚落,男子响亮地拍了三下手——忽然间,四面八方响起一阵阵的骚动,伴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以及甲胄兵器的摩擦声,果有百余名披甲武士从高处的石阶、两侧的屋阁、各种地下暗道里突涌而来,少时截住了武藏所有的去路——在这些人当中,似乎有几张略显熟悉的少年面孔。

“在下只想与那厮一人清算,不想牵连其他人,把路让开。”

“他们可听不懂你说的话——做掉他,重重有赏!”

主人发出了高贵的命令,饥肠辘辘的嗜血豺狼们便纷纷亮出锋利的爪牙,风雪掩蔽的名门望府内杀气腾腾,一场殊死相拼的战斗不由分说登时打响!以一敌百,怀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少年毅然执刀闯入阵中。他所面对的敌人,是经过特殊改造、得到“神力馈赠”的精英武士,实力非比寻常!伴随着明晃晃的刀光,雷光霹雳、火焰翻腾、寒冰飞刃……各种凶悍而危险的招式如暴风骤雨般劈头盖脸地朝武藏袭来,加之穿插协同、四面合围,群狼攻势不减而猛虎不得分秒喘息。酣战百余回合后,少年一度落于下风,其高超的剑术和洒脱的身法逐渐显露出破绽,情势相当地不妙。

“泷村武藏,任凭你如何厉害也不过一介凡人,在我精心培养的亡命之师面前,根本毫无胜算。小子,现在看清了吗?这就是愚蠢和自大的后果!你会像你那不识时务的父母一样、一样凄惨地死去!你来的路上我都做了安排,除了我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你来过这里,今晚过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泷村武藏,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将从这座稻妻城——不、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

眼见少年疲于招架、处境愈发危急,德川将军笃定此人已无活路,便拍了拍身上的碎雪从椅子上站起来,收回充满蔑视的凝重目光转身往回走。

“待今晚举事成功之后,尔等功劳一并奖赏。泷村武藏,安息吧,我会把你的事迹刻在墓志铭上……”

“站住!”

未走出几步,男子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两个字。回头且看,武藏一记半月挥斩力退数敌,手持渍血的长刀与众武士对峙。他迅速将紊乱的气息调整均匀,目光如炬,顺势俯身摆出纳刀居合的姿势,视死如归地说道:

“我说了,一定会亲手结果你,报仇雪恨,仅此而已……”

“哼,真可惜,伟大的神明可听不见你的祈祷——”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抽刀锐响,只见武藏奇迹般地化作一道紫色闪电轰然突入敌阵,电光疾驰之处鲜血飞溅,将那朵朵旋落的晶莹雪花染成淡淡的绯红色。不过须臾一瞬,空地上的武士军团眨眼已死伤大半,余者皆不敢轻动。少年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仇家的面前,他的刀搁在了男子的脖子上。此时,男子僵在原地,震惊且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吐不出一个字来。四下仿佛一时阒静,静得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

“奸贼,下地狱去吧!”

手起刀落,快意恩仇,中年男子栽倒在台阶上,登时便断了气,落雪渐渐掩在他的尸体上——终于……结束了。振去刀上附着的血液,武藏抬起目光扫视一圈,余下数人识趣地弃战匆匆逃离。他未作停留,收刀,沿着空地狼藉一片的染血之路往外走,凝重的脸上布满了疲惫与失落。

“……武……武藏……”

循声看去,倒在血泊中的,是那名叫凉介的少年,在生死即将转替的边缘,他似乎找回了一丝人性。冷静下来的武藏认出了此人,一两秒后,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来。

“……我……能死在你的手里……是……是……”

流下最后一滴悔恨的泪水,他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陌生地方,带着几分释然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于他而言,死亡或许没有那么地痛苦和不幸。

沉思片刻,武藏起身离开,走出了身后这座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的府邸。当他撑起放在大门外的油纸伞时,一声细嫩的呼唤传入他的耳中。

“喵。”是团子,它从一旁走了出来。

“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万一跑丢了该怎么办?”

“喵。”

“走吧,我们回……”

回哪儿去呢?他沉默了。

夜已深,微灯长守的“剑心馆”外,一位少年撑着枫红色油纸伞伫立良久。随后,他将伞收起靠放在门边,深深鞠了一躬,冒着大雪转身远去。经过枫原家,又沿着寒冷凄清的街道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止住脚步,来到街旁一座略显阔绰的房屋檐下,把收在怀里的团子抱出来放进堆在墙边的一个矮木箱里。

“我要离开这里,不能带上你,自己找个好人家,好好地活下去吧。谢谢这段时间的陪伴,我会想念你的。就这样,我走了。”

合上盖子,少年起身继续前行。

“喵——”没过几秒,团子奋力地钻出木箱,走到街上望着少年的背影深深地唤了一声,接着朝他缓缓挪动脚步。

“……那好吧,过来,我带你一块走。”

“喵!”

郊外,一座孤零零的坟冢前,少年持刀跪在雪地里,喃喃低语。

“……父亲,母亲,大仇已报,你们可以瞑目了……孩儿料知或许迟早有这一天,因此并无后悔。杀人者偿命,违法者受刑,本应如此,可是……孩儿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不能、不希望让他们看见那样的场面,那会伤害他们、伤害她的心……我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等待时机,或许在将来……”

留下老旧的刀鞘,少年为佩刀换上新鞘,郑重三拜,起身远行,很快便隐入昏暗的茫茫夜色中。

自此夜起,少年武藏从稻妻城、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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