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盘桓西牧(1 / 2)
次日,子昭再赴教场,见妥亘已经征集一百二十余人,远比昨日阵势浩荡。子昭心中虽不满意,只能退而求其次,令妥亘率领这一百余人继续进山寻找甘盘。此时子昭体力早已恢复,不愿憋在羁所,于是带着鬼殳在河邑当中游逛一番。果如妥亘所说,邑中男子丁壮不是早早离家,捕捞鱼获,便是随妥亘上山寻人,留在家中的妇孺老幼,都在院中晾鱼捣酱,忙得不亦乐乎。
河邑虽是王畿中的一所大邑,人口众多,但比起殷都来差得还远。除了邑寮(邑长居住办公的场所)、羁所,便是仓廪、朿宁(物资仓库),除此之外,千篇一律的便是邑人院落。整个河邑既无楼阁高台,也缺游冶之处。而子昭身边所带的行李仅限于鬼殳担上的两包行囊,都是外出远行所需的衣食用具,必备财物。子昭喜爱的珍玩玉贝、弓矢宝器,一概没有携带。因此,这一日子昭待在河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精力充沛的少年决定,明日自己将亲率邑中人众,赴北砀山寻找此行的目标——甘盘。
抵达河邑的第三天清晨,子昭终于率领着鬼殳、妥亘和一百多邑人,出河邑向北,往北砀山而去。北砀山是大河北边的一座大山,山脉由南向北绵延一百余里,北边与太行山脉相接,算得上太行山的余脉。北砀山既是河邑北方的屏障,更是守卫王畿西部的要冲,西土诸方国欲往殷都,必受此山阻隔,只能走北砀山与大河之间的河邑。不过,北砀山以南却是一马平川、土地肥沃的好地方,在这一片沃土之上,既有属于河邑的众多田庄,也有商王下令建立的一处牧场。子昭率百余人北行三十里后,先到这山脚牧场休息一番,然后在此分兵几路上山搜寻甘盘住处,子昭自是坐镇牧场,居中指挥。
牧场占据北砀山山脚下水草丰美之处,依山傍水、草场起伏,商王派人在此饲养牛马等战略资源,牧场设有牧正和牧尹管辖。牧正名唤索朱,得知当今太子亲自率人前来,牧正不敢怠慢,让出自己居住的场中最大的房屋,当做子昭的临时指挥所,又奉上黍酒、乳酪,权做餐间点心。
子昭在邑中憋了两日,今日终于得以出外排遣,心中自是愉悦。到得牧场,眺望远方山峦起伏,眼前草木葱郁、牛羊成群、骏马奔驰,连日来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见牧正与牧尹皆随侍在侧,便随口问道:“如今牧中牛马几何?”
牧正索朱忙近前回话:“回禀殿下,牧中现有马八百六十五匹,牛二百六十头,羊三千余只。”见子昭不置可否,便继续说道:“此牧因在殷都西南方之河邑,故称西牧。先王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兄)迁都于殷,苦心经营,于殷都周边水草繁茂处作四牧,东牧与南牧饲养牛羊为主,而西牧与北牧则多骏马。我西牧所饲骏马,善奔跑、耐驱驰,尤以牧中人众善于训马,所训之马驰戎车、上战场,皆不在话下。即便河邑邑人所饲马匹,也送来牧中驯养。”索朱越说越得意,旁边的牧尹也随声附和,连连自夸。
子昭心中欢喜,暗自打算,王命不许我来河邑路上乘车骑马,如今我早已抵达河邑,待哪日空闲到这人迹罕至的西牧之中,寻匹骏马来驱驰一番,总不至背一个违抗王命的罪过吧。不过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妥,至于哪里不妥,此时心情大好,便不愿去细想,免得坏了兴致。
子昭在西牧之中放飞心情,东游西逛,相马观牛,好不快活。索朱陪着子昭游逛,前后指引,而牧尹则去安排人众杀羊烹鱼,早早准备下午的小食。将到日落之时,小食备妥,子昭不愿在逼仄的房中就餐,着人在距房屋不远的一片草地上布席设案,鸡羊鱼肉流水般端上来,温好的黍酒飘出阵阵香气,佐着落日与晚风,子昭享用着离开殷都以来最为香甜的一餐饭食。
小食还未用罢,已有三队河邑人众从北砀山上返归,回禀未寻得甘盘居处。待日落天边,又有两队人下山,也是一无所获。再过一顿小食的工夫,天色全黑之时,妥亘率领最后一队人从山上下来,未曾寻到甘盘的行踪,倒是捕得一户为逃避赋役而躲入山中的邑人。妥亘向子昭禀报一日寻山的经过后,令人点起火把、撑起灯笼,带领一百多邑人返回河邑。而逃避赋役的那户邑人,全家老小自然被妥亘执回河邑罚作力役。
子昭要妥亘明日继续带人进山寻找甘盘,还要调河邑仓廪中的粟米来西牧,让邑中人众驻扎西牧,不找到甘盘誓不罢兵。妥亘原本在山上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听了子昭这一番命令后更加垂头丧气,拖着疲惫的步伐,大气也不喘一声地挪了出去。
正在此时,鬼殳匆匆忙忙地走进屋中向子昭禀报:“主上,方才饭后我与牧中一羌奴闲谈搭话,这羌奴说他知晓甘盘房舍所在之处。”
子昭眼光一盛,道:“速将此羌带来我处。”
鬼殳将那羌奴带来,是个约四十岁的老奴,向子昭跪下行礼后,子昭问:“汝知贤者甘盘所居何处?”
羌奴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回答:“小人羊井,不仅知甘盘居所,还曾去过一遭哩。”
子昭低头问道“你如何去的?与我细细道来。”
羌奴答道:“三年前,小人正在山脚下场上训马,一中年男子身负一人,慌张从山中疾行而来,问牧中可有懂医术之人。原是他背上那年轻男子从山崖上坠下,小腿断折,小人会训马,自然会接马腿。故用接马腿之法为其续腿,又教那男子用草药敷伤处之法。那男子谢过之后,便背着伤者回山中去了。约莫两月之后,那中年男子又来牧中,予我一篓竹笋和一只锦雉,言说乃是报答接腿之恩。其后两年多,那二男子或一、两月,或三、四月,都要从山中出来,必然路过西牧,每次都会与闲谈一刻,谈些山下近况,或问牧中牛马。交谈之中,我知中年男子名曰甘盘。去岁冬,有一马受惊奔入山中。牧尹大人命一牧人带我进山寻马,在山路中偶遇甘盘,邀我与牧人去其居处避寒用食。与我一同进山的牧人寻马归来后,因感风寒不治而亡,因而西牧中知甘盘居所者,仅我一人耳。”
子昭闻言大喜,追问道:“你所识那人确是名唤甘盘无疑?”
羌奴点头答:“我与其相识三年,长谈短言有十数次,其人自称甘盘,必是无疑。”
一旁伺候的牧尹说:“此奴乃周方伯进献羌奴,羌人善骑,此奴尤善相马训马,故而执来西牧已有十载。方才此奴所说去冬失马寻马之事,确实不假。至于甘盘时常路过西牧,在下却是不知。”
羌奴道:“甘盘曾对我说,他与人交,不分贵贱,但看人心。人心恶者,即使贵胄,且拒之千里。人心善者,贫贱奴仆,也愿与之秉烛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