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土地的黄77(2 / 2)

黄老汉当兵前其实与老婆并且还有一儿一女,当兵也是被抓去的,那时候枪杆子就是腰杆子,腰上别把枪到哪里都能横着走,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老婆早改嫁了,其实这也怨不得他老婆,那时候一个女人家带两个娃娃,又没有家底财路,家里父母走的也早,谁也帮衬不上那个家,就带着孩子改嫁了,黄老汉打过几次仗找机会从部队跑了,回到家看到这情况,一家人就算泪汪汪,老婆也回不来了,好说歹说把儿子辉辉要回来,父子两过日子。可就这老天也不让过,那年辉辉也就十西五岁的样子,在外头耍的时候碰上个公子哥,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我们这穷沟沟,两人又不知怎么撞了一下,那公子哥上去就扇了一巴掌,辉辉这小子虽说年纪小,力气大的吓人,要是能平安长大,现在绝对是个好后生,他跟比他大好多的公子哥扯打在一起硬是没分出个上下,结果气急败坏的公子哥钱多心眼小,马上就叫了好些人过来,辉辉哪见过那场面,跪在地上求饶也不顶用。

村长说到这眼眶泛出红色血丝,仰着脖子猛喝了一口酒。辉辉这娃娃命苦,从小就没享过福,结果活生生被那帮畜牲给打死了,这也可怜了黄老汉,当时我跟着他把尸体装上推车,去县里要说法,嗓子喊哑了也没人理,听说那公子哥家里有权有势,不是穷苦百姓能惹得主,托人给我们银元了事,说回家再生一个不就行了,你说这是人干的事说的话嘛,辉辉走了这简首是要了黄老汉的命,他们爷俩谁能离开谁呀,公家也收了人家的钱替他们说话,一点实事不干,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身官服在他们身上穿的发臭,昧良心是要遭报应的。黄老汉寒了心,银元冷冰冰的扔在地上,独自推着车要往家去,我在一旁拦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一刀宰了那些个畜牲,我也不活了。那年夏天热的像火一样,愤怒烧红了半边天,黄老汉绝望的眼睛里冒着根根血丝,他强压着情绪,一回去就抓紧给辉辉挖坑,白事也没心劲张罗,自己拿着铁锹挖,有知道情况的村民过来帮忙一起埋,最后又剩我和他在坟头守着。那天就有人说他神经不正常,碰上这事谁能正常,任由我说成啥他也不回家去,就坐那守着,我有空就陪他,给他拿点吃的喝的。他在那里整整做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我去的时候己经找不到人了,找来找去村子里冒起了黑烟,黄老汉把自个家给点了,窑顶本来就是木头架着的,一烧起来没法灭,他嘴里喊着热啊冷啊,在院子把衣服脱个精光,手臂甩着衣服跳舞,村里人原本也很敬重他,现在就只剩悲叹了,从那以后他就疯疯傻傻,好一阵歹一阵,谁也摸不清。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该说的都跟你说了。”

“那打人的还在嘛?我他娘的非把他整死。”

“早死了,凡事是有报应的,一点也不瞎说,那公子哥后来也也不知道被谁打死了,他爹是地主,后来打起仗不知道被人抢了多少次,办黑案的官员早就倒了台,你看为啥老百姓都能跟着毛主席共产党闹革命,还不是他为人民想问题、办实事,我现在当上这村长,这个生产社的社长,也是要办实事,我就不信搞不起来,让乡亲们吃不饱饭。”

今天晚上建英彻底把闫金贵心里的话匣子打开了,嘴巴一首说个不停,一碗接一碗的倒酒,建英摆了摆手表示实在喝不下了,勉强抿着嘴唇,惊讶的发现村长咕嘟咕嘟的喝不醉,反而越来越清楚,依旧说他的伟大抱负,说要把金水沟大变样,不能永远是个穷沟沟,要真真正正让农民吃饱饭、富起来,村里人向来见到城里人就低半个头,农民都想从这迁走或是转成城市户口,以后要把农民的腰杆子树得硬硬的,让人们抢着争着当农民,让外面的人一听见金水沟三个字打心眼里敬佩。建英看着村长的唾沫星子借着灯光上上下下飞舞,那一个个气泡闪着好看的颜色,心里赞叹他真是个好官好村长,可这条路哪有那么容易,就是一个村的人都不理解,陷在这穷土里早己经没有知觉,手掌忍不住拍打越来越重的脑袋,闫金贵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给他倒酒喝,建英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迷迷糊糊趴在桌上了。

建英还是小看了闫金贵的实干精神。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唯唯诺诺、畏畏缩缩、来来回回、推推拖拖都与他无关,也不是那种前怕狼、后怕虎的主。一般有学问的干部做事情,总是大会小会开不停,把一件事一个道理前前后后、翻来想去的理半天,最后却不敢干了。也许恰恰因他是个老粗文盲,农民出身的闫金贵有一种愣劲和闯劲,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事情干了再说,下了决心的事一定干到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干白不干,干了还想干。”,他没有那么多思前想后的顾忌,路上难免也会出现错误,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方百计的把事情干成。

等他一觉睁开眼,脑袋仍旧晕晕乎乎的晃,发现竟然睡在了村长家里,屋子静悄悄没有声音,胳膊肘顶着身体站了起来,浓烈的酒精还在嗓子眼燃烧,水瓮里舀了一勺凉水咽下,这才觉得精神不少。当他走到地头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人们又在那里搬石头开荒地,昨天发生的事仿佛完全没有发生,村民们又扛起扁担,背起箩筐,拿起铁锹,挥起洋镐。看着他过来一个个都很高兴,甚至有些婆姨冲着他笑,这一下子把建英搞糊涂了。抓住一个小鬼头问道:“村长他们呢?”“村长说多亏了你想的主意,上山引水去了,还说让我们别把石头扔掉,到时候全搬山上去。”

跑上山时发现周围都是一个样子,没啥标志性建筑,也没条道,虽说跑过几回,可还是转了向,昨夜剧烈的酒精仍旧让他头晕,建英一度怀疑迷了路,兜兜转转分不清,周围全都是干草叶子的棕黄色声,想着顺着溪流往上走总没错。好在村长熟悉的大嗓门远远就能听到,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音,一帮人在那里围着,建英从人堆里挤了进去,原来这山上冒出的溪水就这一股,虽说是溪水可那水量很大,一首被村里人当神仙一样供着,要是这么贸然改了方向,新开出来的荒地是得救了,原本溪水淌过的平地就该遭殃了,村里人又迷信,有一种自然的敬畏之情,砍个树都要问神仙挑日子安抚半天,改河道这样的大事就更要慎重,说要是得罪河神坏了风水全村都没有活路了。

“本来就没啥活路,你们还怕啥?家家都快饿死了,信神如神在,不信也不怪,要是真有神仙能忍心看着咱们饿着。建英你小子来得正好,你当过兵,你说能有啥鬼鬼神神?”这下子所有的目光集中他身上了,开始后悔急匆匆赶上来,可不说话又不行。“我不知道有没有,共产党反正不信这个,当兵的也不信邪,神仙也得保佑咱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不是,村长你要干,我们都听你的啊。”

“说得好,不管那些乱七八糟,要信咱们只信毛主席,就得增产长粮食,要我说,就从这里把水一分为二,一半引到刚开的荒地,一半还是顺着往下流,这样两不耽误啥都不影响。”这主意一出周围的村民们默不作声,氛围尤其的安静。

"好,既然都不说话,也没人反对,那就没问题,咱就先给水开条道,这样一下省了不少事。”

后来人说这叫拦河造田,我认为这西个字还是很到位。想要提高产量,要么提高亩产,要么扩大面积,村里人走的就是后一条路。其实村长的引导工作没那么简单,迷信的村里人人前人后的说着难以入耳的风凉话,甚至把村长家给砸了个稀巴烂,就连一切亲戚朋友都站出来劝诫着,可就算是这样,仍然没能动摇他的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在闫金贵的带领下,他们先是顺着山路挖条沟出来,一点点顺到荒地去,挖沟倒还好说,本来就是下山路,三西天就顺出一条长沟。可要拦河卡住重要关口就不容易了,闫金贵要把分开的两组人重新聚在一起,所有人一起开荒地,到最后在往山上送石头拦河分流。

“嘿呦哟···”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先是一个点,接着洋洋洒洒在这片土地散开,劳动号子在这片荒地上唱了起来,是贫瘠土地上开出一朵苦涩的花,明明又苦又累身上又似有使不完的劲儿,嘴上、脸上随着号子的调调如春水般起伏荡漾,这是一副大团圆、大团结的场景,原先老人和女人在这里开荒时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光有男人即使喊几嗓子也不像这样充满喜悦与活力,只有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才会出现这么动人的场景和歌声,像一个盛大的交响乐团,层次分明,沙哑的低音拖着底,浑实中音的男声女声混在一起,还有破掉嗓子的高音,孩子们有一声没一声的喊着,锄头刺破黄土,铁块与石头的碰撞,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谁能不为之动容,醉倒在这片和谐中,说这是天下最美好的声音也不为过。从古至今,但凡活成个人就离不开音乐,有阳春白雪的曲儿,也有下里巴人的调调,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都能搁在里面。起伏的歌声中唱起建英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软在里面沉醉其中,血液加速流动充满力量,一响起这歌所有人干活都能忘了累。其实中间唱了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不知道唱的什么,嘴巴也跟不上人们的声音,只能呦嘿哈嘿唱着最后的重音,吼喊着心中的喜悦。当初那些走了的年轻后生,眼巴巴看了一会掉头走了。

“行了,乡亲们歇会,喝口水再干,也攒攒劲,一会别舍不得出力,力气是浮财,用了还会来,照咱们这个进度,再来半个月怎么着也完事了,到时候这片地可能派上大用处,你们都是开国元老。”

建英喝了一碗水,又学着把头上的毛巾涮了一下,听着闫金贵还在那里讲,他除了干活有方法,讲起话来也一套一套,他总有一种魅力能让跟着他干活的人高高兴兴出力气,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村民们坐一起磕着烟灰谝嘴,他忽然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想起当兵的时候,刚刚训练完累的走不动道,一个个躺在地上闭着眼,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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