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死死生生无穷尽也156(1 / 2)

入秋后,天就开始下雨。天地之间雾蒙蒙的,像废弃多年的灶台,用手揩一揩,便能蹭下一指的灰尘。青灵山上叶已转黄,风一吹便扑簌簌掉了一地。山路被一道横木拦住,不多时,便哗啦啦下起了大雨。灵鸟蹲坐在枝头,雨水打湿了翅膀。一道灰痕自云间隐隐约约,似漂浮在空中,又在这样灰扑扑的天里行将坠落。

山脚下的村民上山打柴到一半,肩便湿了。此前一切努力全不作数。他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这天——这天,上山前还晴空万里,突然便淅沥沥落了一场秋雨。手指沾了水,柴火也湿得不能用,他丧气地一丢镰刀,从一旁拿起斗笠来,背起湿柴,想着能送一点是一点,正要下山去,却迎面撞来一位白衣人。

这人看起来非常年轻,眉眼温和,神色平静。手里一把伞,遮住雨丝,也遮住了半张脸。手里空空如也,似乎只是为了上山。

青灵山附近常有散修出没,为了此地的美景以及地底的灵力而来,村民也未曾好奇,只站在一边,等待着这人过去。

年轻人轻一斜伞,看他一眼,向他道谢。正欲走时,却低头看到一地碎木,眉毛轻轻动了动,停了脚步。

“大哥是在劈柴?”

“是啊,”村民垂头丧气地说,“出门前看天,应当落不下雨,谁想到天公不作美。也没办法,都是命。”

年轻人道:“这些柴湿了,便不能用了?”

“回去晒干应该还可以。”

年轻人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他抬了手,指尖闪烁着一瞬金光,轻抵在湿柴上,只一晃眼,湿漉漉的外皮立即变得干燥。而下一刻,他又将手掌落到村民肩头,驱了雨,也去了寒。

村民看得呆了。下一秒,他的头顶又突然生出一片结界,年轻人放了手,重新起身,冲他微微笑一笑,说道:

“这回便可不必再忧心了。”

“仙、仙尊……”

年轻人摆摆手,转身离去。白衣翩然而过,若天上谪仙。村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背柴要走。他边下山边在心里嘀咕:如今天下大乱,听闻修真门派与魔教打得正欢,以往有仙尊到青灵山,都是满脸急色。他是何人?为何如此冷静?

再回身一望,那仙尊并没有走得太快,背影依旧入目,依稀可以见得衣上暗纹,如云生山野,白鹭欲飞。

他是来劈柴的,分明应当下山,可在那时,却鬼使神差一般,放了担子,跟在那人身后走了两步。他随着他上山,随着他绕过被劈开的树木,走过流水,在流云之下站立于山腰,最终落脚于山顶。

青天之下的青灵山万籁俱寂,杜鹃啼鸣,漫山遍野的金黄里掺杂着一点竹林,吹向耳畔,风也变成了梦。年轻人走得不快,甚至到最后,村民都快赶上他。他跟在他的身后,脚步踏实,人却仿佛飞在空中。心像碎石块,惴惴不安,但却又无法将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移开。山顶历历在目,嶙峋的怪石与一望无际的平原般的道路,四野繁花锦簇,寂静无声。雨点打湿了花瓣,顺着纹路滴下一粒眼泪似的水滴,落在土中,便发出“噗”的一声闷哼。

这淅沥的小雨像是一张水墨画,将天地晕在一团模模糊糊的水球中。这像某种干涸的土壤久逢甘霖,在清风的引诱下抽枝生芽,一切只源于那个身影曾经经过,于是一切回归了它鲜活的生命。一缕乱世里清爽的阳光,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木版上滴落了回忆的声音,他随着这年轻人脚步而走去,仿佛看到他的侧脸也好像一段山脉的背脊或者是大海的波浪那样温柔而平静。

年轻人没发现他。或者说,他不想发现他。他默许他跟在身后,任由他穿过苍翠的绿叶、绕过年轻而丰盛的世界的花团,走过山顶,去往竹林之后的一个小小的天地。此处才算新生——落花伴流水,似时光投递般无情。在这里,透过他的背影,会看到一间小小的木屋,门口砌着一个小小的院子,在右侧开了一块小小的花圃,历经多年而未曾衰败。

而在木屋后面,再走两步,会看到一口水井。水井旁边放了一只小小的摇篮。一切都是小小的、美丽的、珍稀而又令人眼前一亮的,可分明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扑面而来一阵岁月的尘埃。

年轻人没有在此驻足。他顺手到花圃旁摘了一束花,抖了抖伞。随即进入屋中,不见了踪影。

村民的全身已经被雨水打湿,可见到如此仙境般的美景,他几乎挪不动脚。他悄悄走入庭院里,从花圃再往外看。那儿立着一座坟茔,四野均被桃花围绕,掩映了一半的石碑淋着细雨,半截深深探入土中,却在雨丝映衬下细细闪着光。

阿缘之墓。

“你的命运从一生下来就奠定了,阿绮……别怪师父不救你。”

闻言,提着他的那只手倒是顿了一下。剑锋只临近喉头一毫,稍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命丧黄泉。

眼前的人迷蒙在雾中,脸被挖空看不清。耳侧笑声猖狂,一声一声刺激着他的耳膜。他尝试着挣扎,却不敢动,那只手臂牢牢地钳制住他,实力之悬殊甚至完全用不上比较。

这时,卡在喉咙里的一句话想说,却始终说不出口。

一张脸贴近他的侧脸,像是借由他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紧握着剑,满身的血,站立在眼前,似天神又似魔鬼。

那声响还在耳旁絮语。模模糊糊的,带着雨丝般的黏糊劲儿。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故人……”

刀剑铮然而响。剑锋入腹,像是捅烂一层干草。一股腥气撞上喉头,想都不想就吐了对面一头一脸。鲜血淋漓中露出一张青面獠牙面容。一张嘴就是黑夜,将暗角所有的秘密都吞吃干净。那声响笑嘻嘻的,却喘着粗气,始终在耳边盘旋。以所能做之最虚弱姿态,却将人逼死在悬崖边缘。那声响梦呓般撕破了他的胸腹,扯烂了耳垂:

“叫你解脱,功在千秋。好宝贝,你可不要怪我,他都说了不救你了……与其被你师尊杀掉,不如死在我手里,我知道你们修真界的德行,你不能活着走出这条巷子……阿绮,你是该死的命,人要死了才算得上是人,你活着,算不得什么,你死了,才是真的千秋万代,我这是帮你……”

眼前黑雾迷蒙,伸手不见五指。人与人都消失殆尽,只有剑锋嗡鸣尚在耳侧。像被一房废墟紧紧地压着,脖颈上的疼痛更甚,身躯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混如濒死。

“——师弟,师弟!”

一声呼唤骤然切断了面前模模糊糊的来路,倏地将他惊醒。

柳轻绮猛地睁开眼,身体一下子没坐稳,向前一个踉跄,险些大头朝地撞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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