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8(2 / 2)

谭矜坐在座位上,看霍书玉掂起一片桑叶,道:“白术、干姜、甘草、人参都有滋补回阳之效,桑叶却药性正反,是滋躁凉血、清泄少阳之物。你最近在看医书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法子了?”

“不过是加重保险罢了。”霍书玉朝她一笑,“能不能治好这位公子,主要还是得看我这土法子。”

说话间,霍书玉已经点起了三支线香,绕桌行了三匝后对着床上的少年拜了拜,将香插在了盛米的小盅之中。她拿起一只小巧的茶杯,从小盅里舀出一杯籼米,用桑叶盖在杯口,将杯身倒悬,放在线香上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

谭矜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挪不开眼睛。

“妹妹可知,你现在这番举动,倒像是……”像个骗人的江湖方士。不过她没有说出口,一双明亮的眼睛千回百转地看着霍书玉,眼底笑意吟吟。

“像跳大神的么?”霍书玉回了一个轻巧的笑,“但其实这些都不过是仪式罢了,做与不做都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戎小兄弟拿去蒸的那碗夹生饭。”

看上去这碗夹生饭似乎十分重要。谭矜没有追问,而是站了起来,立在床沿仔细打量那名少年,见他印堂乌青,双眸紧闭,双手微握,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中的是什么咒?”

霍书玉的眉微微皱了起来。“难说,我也未曾见识过,只晓得应当是某类祝祈式的邪咒。施咒者以邪术将中咒之人的神识摄走,留下一具空壳。往后,他便会食欲不振、精神恍惚,渐渐忘却所有记忆,演化成只出不进、心智不成熟的孩童,最后魂归九天。”

她说得很委婉,谭矜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危险的意味。

“这咒能解么?”

“能,但是大抵会十分麻烦。”

“这……”

“无事,这种咒术我也未曾解过,今日权当是长见识了。”

谭矜便露出好看的笑脸来,眉眼弯弯。霍书玉看的有些愣神,回过神来为掩心虚,连忙低头去看手中那杯米。

当真是为了长见识吗?霍书玉举着那杯米,心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扪心自问,其实她本不愿参与到这种救人的戏本中去。只是当时,在樊老奀那扇破旧的门外,她意外撞上了谭矜瞥过来的那一眼,眼底隐含的一丝希冀与担忧,仿佛是那个有些萧索的院子里面唯一的一抹亮色。

大多数情况下,她能从谭矜的眼神中读懂很多东西,更遑论担忧了,但是对方心里的想法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两人之间的默契更多时候都是全凭直觉,何况对方好像总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搅乱她的心弦。于是大多时候,霍书玉便按照她的想法直接去做,很少征求谭矜的意见。

但那一刻不一样。

有些人的眼睛是会说话么?

霍书玉有些出神,继续转着手底下的茶杯。过了一刻钟左右,她收回手,将茶杯放正,拨开了盖在上面的桑叶。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过去,只见原本填满了整个杯身的籼米堆中,空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是何意?”

霍书玉不答反问:“姐姐,你…相信世上有鬼神么?”

谭矜低头,仔细想了片刻。她自忖有武功傍身,又内外功兼修,行走在外从不为安危忧心,自然也不会去求神拜佛,相信这些神鬼之说。

“不晓得,我说不大上来。但我也知道祷神大多无用,有事倒不如自己解决的好。”

“我原本也不信的。可是…”霍书玉摊开手,将杯子递到谭矜跟前,“卦象上显示,这位小公子,的确是中邪了,且时日已久。”

“卦象?这是什么卦?米卦么?”

“钱有钱卦,叶有叶卦,米自然也有米卦。”

“那这卦象又说了些什么?”

“师父曾言,米若平整,人便无虞。若不平整,哪里露出缺口,便是哪里着了道术。”

“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霍书玉便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也不会解卦,是凶是吉尚未知晓。”她用指尖拈起一粒米,放在手中捻了捻,“这其中的门道玄之又玄,说是有鬼神作怪也不为过。只能说是我学艺不精,让姐姐见笑了。早知今日,当初便多向师父取取经了。”

谭矜便温和道:“专注于一门道艺也很不错。我便十分羡慕你,学得很精,学得很透。”

霍书玉有些诧异道:“我一直以为……姐姐也不外如是呢。”

谭矜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家素擅医蛊,自父母去后,我便不再接触这些东西了。我幼时爱学些旁门左道,几年前跟着师父学习剑术,师父却说我非道门中人,只肯教我些武功防身。我也时常钦羡那些学有所成的师兄师姐,他们的目的都很单一,也很坚定,仿佛只有我如无根之萍一般,飘摇不定,不知何方才是归处。”

霍书玉沉默了很久。她明白谭矜话里的含义。眼前这个人好像一缕居无定所的云烟,随风而动,摇摇晃晃地降落在她身边,留也留不住,仿佛随时都能飘走一般。

她轻轻笑了一声。“姐姐可还记得初来岐山时,我父亲说要为人护法之事?”

“记得。”谭矜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都说,师祖的武功十分惊艳,在闭关修炼完后,说不定能达到永生成神的地步。姐姐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在我的认知里,鬼神之说不过是别有用心者杜撰出来的。”

“这是自然,这世间若真有鬼神,不知道多少人愿为它趋之若鹜。”

“故此,我始终相信,事在人为。若人真能一步登天,长生不老,最先受益的那些皇帝贵族,怎么反倒死得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早上一些?”

谭矜立刻要去捂她的嘴:“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何不能说?”

“隔墙有耳。你再多说一句,让人听见了,今天夜里恐怕就睡不安稳了。”

“睡不安稳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不过一届凡夫俗子,若真有人用心窥知我的一言一行,我反倒要质疑他的用意了。”

“总之你千万切记,这话在外头可不能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姐姐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霍书玉笑了笑,“我是想说,既无鬼神,人活一世便只一次,再没有投胎的机会了,何苦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要是真的感到迷茫,得过且过便是了,便如你先前说的大道,总有一天会寻到的。若你在这一路上感到孤独,我可以做你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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