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花(四)9(1 / 2)

萧长矜却是将她拦腰抱起,在她将要进门的时候。

他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将小板凳放下。

漫天的细雨洒在江苔生的脸上,她被淋得眯起眼睛,听见他在身后道:“没有雨鞋,也可以玩耍。”

他将她放在街道上,路边的小水洼,映出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其中绽开,更给景象添加了一抹幻意。

江苔生仰头看他。

那些孩子,像背影音乐一样跑过,哒哒的脚步声和咯咯的笑声。

萧长矜低头看着她,眼里是举世的温柔纯和,他笑着,对她说:“没关系,慢慢来。”

他朝着她伸出手,然后在水洼里踩了一脚。

她牵上他的手,被溅了一脸的水,可是她反而嘻嘻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他给她鼓励的目光,于是她也像他那样,奔进水洼里。

拉着他,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踩遍这条长街上大大小小的水花。

分明没有阳光,空中的水珠却被短暂的定格,闪耀着她的笑容。

“哥哥会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你再也不会孤单,今后都有我在身边。这一个念头,是江苔生脑子里懵懵懂懂冒出来的,她觉得,这是萧长矜想要告诉她的。

从白天玩到夜晚,不知几昼夜,他们跑过的地方,都盛开了凝固的水冰花。

直到有一天,小雨停歇,阳光照耀整个世界。

江苔生本来跑在前面,她突然停下,转过身来,面对着萧长矜。

“哥哥,你还是想要我回去。”她怔怔地,语气有些失望。

隔了数米的距离,萧长矜竟一时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两人带着各自的情愫对望,直到,他们之间的水冰花融化,蒸腾上天空。

江苔生从那些倒流的水柱后朝他跑来。

他伸出手想要抱她,她却直直穿过他的身体。

“要下大雨了,我得去收花!”她留下这样一句话。

“窗户是关了的!”萧长矜大喊。

显然她是没听到的,不顾一切地跑,穿过了街口的一道水帘。

一道晴雨界,隔绝了两个天气截然相反的地界。

水帘之后,大雨倾盆。

萧长矜撑起一把伞,跟了过去。

南街菜市场,雨水劈里啪啦包裹了蓝粉色的塑料棚,布料间隙中的蔬菜,冒出清脆的叶子。

菜市场上方萧长矜的办公室,在江苔生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窗户被暴风吹开,猛烈的雨,似万千利剑一般射向娇弱的白玫瑰。

四岁的江苔生,三步并做两步,跳上前将它抱起。

落地时没站稳,摔到了胳膊,却安全地护住了她的玫瑰。

花儿安然无恙。

有人为她掩上了身后的风雨。

温暖的气息将江苔生裹住,她抬头,看到萧长矜探身关上了窗户,他微微喘着气,下颌角上滑下来不知是泪珠还是汗珠的一粒水。

她低头,在他厚重的呼吸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滴清脆的滴答声。

花瓣被打穿。

一片花瓣,湿哒哒地坠地了。

萧长矜蹲下身,用指关节帮她抹眼泪。

“哭什么?”他笑问,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江苔生并不回答,只攥住他的手指,嘴唇动了动,她说:“我害怕。”

窗外,忘川成海,无数被贫民奉为生计的瓜果蔬菜,在海面上飘荡。

海平面渐渐上升,淹没了菜市场。

“我带你,到晴天去。”萧长矜看着江苔生,一字一句道。

“来不及了。”江苔生摇头,她用指腹轻轻拈起落地的玫瑰花瓣,示意萧长矜看。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难以置信会这样快。

张了张唇,他想要说些话,听到他们上方传来一声巨响,木窗被外面的冲击力压得倒了下来,他本能地将她护住。

海水漫了进来,瞬息将他们掩埋。

最后的时刻,他听见她的声音。

——“雨季结束了。”

晴朗的光,照耀了整个操场,除了江苔生所在的墙角。

远处的小朋友们在手拉手做游戏,江苔生和另外两个女孩蹲在角落堆沙子。

“这是,下一个梦境?”

“不,这是离别之境。”江苔生拍拍手上的沙砾站起来。

她垂眼,留恋地看了一眼脚边的小小坟墓。

“里面,是什么?”萧长矜迟疑地问。

“是,我和你。”江苔生抬头看他,“是那个雨季,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雨季不过瞬息。“萧长矜说。

“对我来说是永恒。”江苔生笑。

……

“我会常来祭奠它。”

萧长矜的心底突然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江苔生,她,五岁了。

这是他在这里待的最后一年,她选择重新回到幼儿园。

在办公室的时候,她说她害怕。

她害怕重新面对那些污浊与锋利,可是她还是回来了,因为他想要她回来。

他想要她,学会保护自己,学会适应社会,这样,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也能好好活下去。

然而她还这样幼小,是应该被视为掌上明珠、哄着吃饭的年纪。

他却逼她独自面对风雨。

她微笑着看他。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苔苔,我们回家。”

伸手去抓她,却只来得及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布料。

江苔生义无反顾地,朝着没有他的远方奔去。

“江苔生,你来啦,我们在玩丢手绢,一起玩吧?”老师温声细语地邀请。

江苔生点点头,岔进人群。

开始游戏之前先做手拉手的转圈热身活动,江苔生左边的小朋友叫童童,右边的小朋友叫圆圆,他们不肯拉她的手,起初手虚虚地担在离江苔生手腕不远的半空中,后来怕被老师骂才伸手去扯住江苔生的袖子。

这一次,江苔生没给他们扯住她袖子的机会,她主动握住他们的手,童童和圆圆愣了一下,觉得丢人,开始挣扎,江苔生死死攥住,他们越挣扎,她攥得越紧,指甲陷进对方的肉里。

童童疼得眼角泛泪,可是不敢哭出来,因为江苔生在眼神凶狠地瞪着她。

几番周旋,猎物终于臣服。

做完热身,盘腿坐下,游戏开始。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

这种游戏,小孩子玩的时候大多会作弊,如果手绢丢在了同伴后面,相好的人会给他们使眼色,卖个小小的人情,也确保下一次轮到自己时有张底牌。

两轮之后,手绢落在了江苔生的后面。

“江苔生!”萧长矜叫她的名字。

她闭着眼睛,没有动。

直到,身旁的童童小声提醒:“江苔生,在你后面。”

她睁开眼睛,眼神淡漠,猛地站起,如饿虎扑食,抓住了丢手绢的人——

圆圆。

做完游戏,回到教室。

江苔生翻开故事书,她最喜欢的那一页插画,被撕烂了,还粘上了一坨泡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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