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花(四)9(2 / 2)

始作俑者王强眨眨眼睛,朝着她得意地笑。

江苔生了然,直接把那一页纸撕了下来,捽成一团,往王强的嘴里塞。

他没她高,然而力气比她大,纸团塞进他嘴里,又被吐了出来,他被呛得直咳嗽,恼怒地想要打她,手还没碰到,她就自己倒下了。

老师踏进教室,看到的就是王强把江苔生推倒在地,江苔生哇哇大哭的场景。

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江苔生这个阴郁又沉默寡言的孩子,然而她还未失去教师该有的公正与责任——

“王强,你怎么能欺负女生呢?”幼师大步流星走过去,厉声质问。

“……是她先把纸团塞我嘴里的!”老师在孩子心中是权威,受到责骂,王强委屈不已,带着哭腔控诉。

“她为什么要把纸团塞你嘴里?”老师这时候也看到了地上沾着口水的纸团。

一旁的江苔生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因为……”王强一想缘由,也说不出口了。

“老师,是王强先撕江苔生的故事书,还往上面粘泡泡糖的!“圆圆大声说。

“是这样吗?”老师十分严肃地问王强。

王强心虚地点了点头,然后哭出声来。

老师没有理他,而是将江苔生抱起。

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叹息:“江苔生,老师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有些事情,不能憋在心里,有委屈就要说出来,知道吗?”

江苔生点点头,然后,得到了一颗带有安慰性质的糖。

她剥开那颗糖果,放进嘴里,鼻子和脸颊都带有哭泣后的红晕。

这大概是他和她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里,她唯一一次不是因委屈而生的哭泣。

萧长矜默默地观望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这便是他想让她学会的东西吗?这便是她义无反顾舍弃他而奔赴的地方吗?

可是,除了这样,还能有更好的方式吗?

弱肉强食的世界,从幼儿开始,不当欺凌者,就要被欺凌,明哲保身对有些像江苔生一样的弱势群体来说,实在是一种奢望。

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呢?

没有喝过母乳,母亲患有精神疾病,父亲忙于生计与照顾母亲。

从小缺乏安全感,性格内向,做事情瞻前顾后。

午休时想上厕所,却怕吵醒其他人,也怕被老师拒绝,于是硬生生憋着。

吃菜时吃到虫子,和老师说,近视眼的老师认为那是菜渣,让她吃下去,她便真的吃了下去。

受到委屈没有勇气反抗,因为没有后盾,没有明媚的机会。

没有爱的土壤,让她成为一朵娇嫩的玫瑰。

这样的女孩,她该怎样在这个充斥着恶意的世界生存下去?

除了成为一个强硬的捕猎者,别无他法。

“疯子,疯子,疯子。”

传话游戏又开始了。

无声的两个字,在孩子的口中传唱。

轮到离江苔生最近的李萍时,她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红艳的嘴唇微张。

江苔生同样也没给她说出那两个字的机会。

她的铅笔,狠狠扎进她的大腿里。

“敢告诉老师,你就死定了。”江苔生低语。

江苔生开始了对李萍长期的霸凌。

李萍是当初欺负她最狠的人,她把她变成了当初的她。

“从今天起,你是蠢货。”某一天,江苔生这样告诉李萍,告诉拥护她的小团体。

于是,李萍变成了在角落里玩沙子的人。

“老师,小童童和小圆圆不牵我的手!”

“老师,王强撕烂了我的故事书!”

“老师,李萍说我是疯子,不让我的胳膊碰到她!”

……

江苔生把这些惹人厌烦的告状,变成了:

“老师,苹果的单词是A-A-P-L-E!”

“老师,教师节快乐,我画了一幅你的画!”

“老师,小草说话啦,说她想妈妈!”

……

像从前一样,萧长矜阅览时光,见证了江苔生这一年的成长。

这一年,他们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过肢体接触,偶尔的对视,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也没有什么光彩。

雏鹰终将要离开窝巢展翅天空。

萧长矜心中是释然的,他只担心,她被恶意反噬。

如果传递恶意是她唯一的自救方式,他宁愿她变得十恶不赦。

愿这人间毁灭,她仍逍遥云间。

可是,如果不是,她的未来会如何呢?

第一次进入她的梦境,因为对小孩心生恶念,他走火入魔,失去自我。

万物有因果。

如今她成为了“霸凌者”,因果会如何待她?

“哥哥,我没有变坏。”

回过神来,教室已成虚无,老师、小孩、玩具架和黑板都一个个一件件地黯淡下去。

光里只有一张小桌子,和正在喝菜汤的江苔生。

萧长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从菜汤里面挑出两条虫子,然后咕噜噜地喝下去。

“好久不见,苔苔。”萧长矜道。

江苔生看着他,说:“后来我跟李萍道歉了。”

时空扭曲会使一些东西被遗漏,他也只能短暂地旁观到一些重要场景。

听到她的话,萧长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喉咙哽咽,“我不知道,你变得这样烈性,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江苔生目光坚韧,“我终于不再被人欺负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萧长矜“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江苔生盘着碗,似是在斟酌着说辞,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谢谢你这几年的陪伴。”

“我抛弃了你两年。“萧长矜半开玩笑道。

江苔生摇头:“那是成长,没有你,我学不会。”

“我没有教你什么。”萧长矜说。

“你的爱意,让我强大。”江苔生给出了这六年的果。

萧长矜倏然泪目,但他忍住了,他转移话题,说,“你今年才六岁吧,怎么像个小大人。”

江苔生笑出声来,“因为我是十六岁的江苔生记忆里的六岁江苔生,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就是我看起来六岁,其实心理年龄十六岁,但有时候被生理年龄和意识裹挟着,我也会有这个年纪的幼稚情绪。”

萧长矜张了张唇,惊讶一瞬,也笑了:“那给我当女儿,你一定十分不情愿吧?”

江苔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

两人所在的空间正在慢慢消逝,桌椅和菜汤也凭空消失了。

她扑进他怀里:“哥哥,我真舍不得你。”

瘦瘦小小的江苔生,圆脑袋滚在萧长矜的胸口,他摸摸她的头发,又抚抚她的背,被咯得手疼。

想很多老套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样,他说:“重逢会有时。”

可其实他知道,大概率是不会了,因为梦境不连续,这里,很可能是平行时空,除非她也是穿越者,否则,两个江苔生,不可能碰面,他们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短暂的拥抱后,江苔生在他的怀抱中消逝了。

第二个梦境,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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