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80(1 / 2)
顾渊走在路上。
他不知这路通往何方,不知路的尽头有没有他要找的人。
一对中年的夫妻,似乎刚从市上赶集回来,相携而行,男的背着大箩筐,看起来沉甸甸的,女子则挎着个竹篮,蒙布之下鼓鼓囊囊,隐约看得出是些吃食衣物。
许是赶路太急,丈夫流了不少汗,妻子见了,翻起衣袖,为他揩拭。
男人微微蹲身,方便妻子动作,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儿傻的笑来。
顾渊扫了他们一眼,别过头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有一天,连成双入对的人都看不得了。
他见到这些人,就会想到温书青。
想到温书青,心里就翻绞着痛了起来。
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是断袖。
不过,这个发现并没在他心底激起什么波澜——他早就知道,自己背负这样的命运,注定要一个人走,断袖还是不断袖,没什么分别。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可是有时候——尤其在与人拼杀搏命,侥幸存活下来,独自躲起来疗伤时,总会有个恼人又不可控制的声音,在他心底小小声的呼喊:
如果这世上也有一个人能牵挂他,也会为他的伤痛而心痛,该有多好。
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时,是在他十七岁生日——前一夜,他刚斩杀一个仇人,不过自己也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一道剑伤,自右肩延伸至下背,深可及骨,伤口两侧的皮肉狰狞翻卷着。
这伤的位置太难处理,他体力流失甚剧,只挣扎到了躲避之处,就昏死过去。
他做了个很好的梦,梦里有个温柔的人,会为他包扎伤口,并在他重伤昏迷之后,愿意为他煮一些食物。
热腾腾的粥,喝下去,连心都暖了起来。
这是个很美的梦,但他是被心口的淤血呛醒的。
他躺在地上,打量着空旷而死寂的屋子,缓缓闭上眼睛。
这样子昏睡,醒来,又因伤口发炎而导致高烧,昏死过去。
生死边缘,来来回回,终于还是挺了下来。
那个梦他始终记得,醒来后,生活如旧。
他还是为复仇而厮杀,同时又结下更多的新仇,越来越多的人想要他死。
从来没有人爱他。
而且看来,梦里的那个人,好像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
他遇到温书青的那天,正是他父母的祭日。
他平常是不饮酒的——酒精令人反应迟钝,变得麻木,他要活着,就决不能迟钝而麻木。
但每年这个时候,他还是会到那边塞的小酒馆住上三日,大醉三日。
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青年,那么突然的跃入到他的生命中。
后面的一段日子里,顾渊时有回忆起两人初遇的情景,脑海中就有个小小的声音说:也许,是你爹娘在天之灵保佑,不忍见孩儿形单影只,才叫你遇见了他。
他和温书青在一起时,其实一直有些惶恐,有些不安——总觉得,温书青真的会喜欢他吗?
这个人,比他年少时梦里的形象,还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凭什么会喜欢他?
顾渊是瞧不起楚玉楼的——瞧不起他的虚伪,瞧不起他的阴险,瞧不起他对心爱之人都能下手的狠毒。
但他又知道,楚玉楼的名声、地位、钱权都是切切实实的,不管这人的本质有多么腐臭,外表看来都那么耀眼。
他承认自己会嫉妒——看见温书青和那姓楚的说话,他心里就不舒服;看见温书青要给那混蛋疗伤,他更是得强抑着自己,才能压住暴揍楚玉楼的冲动。
那天晚上,在温书青亲口承认了喜欢他后,顾渊觉得,这辈子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过往的苦楚依旧存在,但是生活里参入了足够的甜,并且,以后的日子里,都会有这个人——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要笑,忍不住要畅想,两人未来的日子
他只觉得自己过去从来没真正活过,总算要认真的活一次,和心爱的人一起。
那两天,他看见什么都是美好的——小院中的古旧桌椅,斑驳破损的墙壁,甚至半夜漏风的窗洞,寒风呼啸,听在耳中都像乐府高手吹奏的洞箫般醉人。
唯独听不得那个人咳嗽,他一咳,顾渊心就跟着一颤,紧紧揪着。
他一直在盘算,过几日就带温书青去寻名医,虽然他总推说没事,但能把病根去了总是好的。
可是一转眼,那些美好的、梦幻般的日子,都碎了。
梦碎了,人却还陷在碎梦里不愿出来。
*
夜深人不静。
启梁县郊外,月色轻纱般浮在小路上。
一道疾快的奔马突兀出现,踏破了这冷寂凄清的氛围。
温书青策马疾驰。
他不知楚玉楼究竟想干什么。
但对方如此费劲盗走了刀,总归是要派上用场的。
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担心……
突地,他眉梢一颤,单臂较力,奔马嘶溜溜人立而起,不再向前。
冷月下,像一尊玉雕的塑像,静立在小道上。
“前面的朋友,不必躲藏了,出来吧。”
道旁的草丛沙沙作响,只是很平常的动静,似乎藏在那里的只有一缕风罢了。
马上的人叹息一声。
“你们既然不肯露面,温某只有闯过去了。”
还是没有动静,仿佛是温书青精神太过紧绷,自言自语起来。
他一抖缰绳,马重又扬蹄,冲出百米远,忽然数道银光自道旁射出,直逼他身前背后七处大穴!
与此同时,一黑影自草丛滚身而出,持兵刃飞斩马腿。
温书青身子忽然一栽,自马背上消失了。
七道暗器击空。
使趟地刀袭击马腿那人,眼看就要得手,忽觉自己这一刀挥的十分轻盈,浑不着力。
他有一霎想的是——莫非是自己武功又有精进,对大刀已经如臂使指,轻如无物了么?
紧接着,他发现,不是感觉很轻,而是真的很轻。
不管是谁,习惯了挥舞大刀的分量,骤然变成挥舞刀柄,都会觉得很轻松的。
他手里只有刀柄。
刀刃掐在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手中。
青年的脸庞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身子重新拉高,又翻回马背上。
这汉子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但还来不及再攻,马上青年反手一掸,一道冷飕的风擦着他耳朵飙飞出去,激起颈边一片鸡皮疙瘩。
刀刃似流星投入树丛,瞧不见了。
这人定住一瞬,知道对方手下留情,没有伤他,但下一刻,他立即扬声大喝:“折鞭——点子扎手,暗青子招呼!
他这一喊,霎时间数道人影自黑暗中蹿伏跳跃,高的低的长的短的大小不一各式暗器都发出来,全奔着骑马的青年招呼过去。
温书青也不能再端坐马上。
以他的轻功,要躲过这些暗器并不很难,甚至还有反击的余力。
但马一定是躲不过去的。
他还要赶路,不能失去脚力。
所以他选了个比较麻烦的法子,要将那些暗器一一击落。
他没有顾渊那样的夜视能力,不过这些人的暗器手段不算高明,单靠听声辨位,也足矣解决问题。
这群人似乎没想到对手竟毫发无伤,一时间反应不及,被反射回来的暗器打得不敢探头,温书青趁机抢上前去,擒住个大个子,喝到:“谁再动手,我先废了他!”
“你放了大罗!”几个黑影中有人喝道:“你这贼子,还要伤人不成!”
温书青险些给他们气笑了,大半夜的施暗器绊马索来暗算他,居然反叫他是贼子。
话说回来,这也就是他,换个不会功夫的,或者普通的江湖人,此刻早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温书青将手指紧了一紧,大个子立刻痛哼一声,但马上又忍住。
这人倒是有些骨头。
温书青心中自有挂念,不欲和这些人多废话,他们是土匪也好,截道的山贼也罢,总归是惹错了人。
那些人这时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一人站出来,试探着道:“你是谁?”
温书青好笑:“你们设局杀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那人大声道:“我们抓的是江洋大盗,你报上名来!”
温书青暗中皱眉,不欲和他们啰嗦,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道清名姓。
对面沉寂片刻,有人低声道:“不对啊,那名单上似乎没有姓温的?”
“拦错人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撒谎!万一就是那姓魏的同伙呢!”
这些人高一声低一声商量起来,倒真是不背人。
温书青:“……”
姓魏的?
他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再仔细打量眼前这几个,发现他们衣着服饰都一般样子,看着不像是山贼之流,倒更像……
“喂,”温书青紧了紧手,问被他擒住的大个子:
“你们是官府的?”
大汉怒道:“知道你还敢撒野!”
温书青暗道:果然!
接着道:“他们所说姓魏的,莫非是大盗魏飞廉?”
这人喘着粗气,牛眼斜瞪,闷声道:“装什么傻,你不就是那小子的同党!”
温书青一怔,心念电转,想起楚玉楼再三提起此魏飞廉——诚然,楚玉楼的话根本不值得相信,但是,这个大盗,还真就出现在此处……是巧合么?
眼下看来,不管是想要找刀,还是找人,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这人的出现,也不失为一个线索。
况且,他总觉着那偷刀的人,不是个庸手,保不准,在这一点上楚玉楼没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