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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一架小巧香车慢悠悠驶过中街，行人纷纷避让，车过时，一阵微风吹起了纱帘，隐隐约约看得见车内是位年轻的小姐。
一个身着短打的男人站在路旁，只向车内瞥了一眼，便有些痴了。
葛飞龙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错。
自从他被通缉以来，东躲西藏，从山好水好的江南一路来到这关外之地，期间也做了几起案子，但觉着并不解渴，本以为这边陲之地不会有什么美人，却不想今日叫他遇见这么一位。
他眼珠子仿佛粘在车上，见车辆走了，赶紧远远缀在后面。
车子到了一处高门大院外停下，赶车人先去叫门，不一会儿，从门里迎出来了两个婆子，自车上搀下来一位小姐。葛飞龙离得虽远，但他却极擅长看女人的——这女子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六，行走间似弱柳扶风，颇有江南美人之韵。
他只这样看着，大中午就已按捺不住，眼里几乎发出绿光来。
待这家人府门一关，葛飞龙立即上前做了记号。
赵府——就是今夜了！
□□熏心之下，全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
赵府中，主人赵正志亲自去迎方才进屋的女子，笑着一拱手，道：“姑娘辛苦了。”
女孩一笑，道：“不打紧，坐马车还挺好玩儿的，”她摸了摸脸侧：“就是这□□有些闷闷的。”边说，撩起裙子小跑到厅中，喊道：“哥！你看我扮成这样好不好看？”
厅内宽敞，一个白衣青年独坐在宽大的紫檀桌旁，他本在饮茶，眼看着女孩子跑进来，无奈道：“小麦，快将裙子放下。”
“好不好看嘛！”
温书青摇摇头，叹道：“再好看的衣服，穿到猴儿身上也白搭了。”
女孩笑嘻嘻，也不脑，她围着温书青转了一圈，突然道：“要不是哥你个子太高，穿上这身衣服定然是个绝色美人。”
“胡言乱语。”
赵正志这时也进了厅中，开口截道：“小麦姑娘做的很好，我看那葛飞龙必然要上钩。”
温书青沉吟片刻，问道：“赵兄，你方才说，此人近年曾在江浙一带犯下数十起案子？”
赵正志看着小麦咳嗽一声，向温书青使了个颜色。
温书青却摇摇头，淡淡道：“她胆子大得很，无妨。听一听，也知晓江湖险恶。”
小麦直接在桌旁坐下了。
赵正志见状不再多言，肃容道：“不错，一共一十八起，全是未出阁的少女，均在十八岁以下。”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死口的。最小的...仅有十二。”
小麦低呼一声。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窗外柳丝摇弋，似也在为那些可怜的女子叹息。
温书青沉默半晌，问道：“此人独行么，是否还有同党？”
赵正志道：“这一点始终摸不透，看现场，多数是他一个人犯下的，但也偶有例外。”
小麦听得心中发寒，扭头去看她哥。
日头斜照，窗棂的阴影打在温书青脸庞上，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赵正志咳嗽一声，自己接着道：“老弟，按说此事本不该劳动你的大驾，只是这葛飞龙手段残暴，并且——”
温书青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员外不必客气。我妹妹在此地多得乡亲照料，这人为祸一方，自是可杀而不可留。”
何况他竟把主意打到了小麦头上。
两天前，小麦上山采参，遇到一伙流寇。
小麦的父亲便是采参客，虽已不在了，但本地其他采参客依旧会罩着她些，况且她自小惯常出入深山，也很有防身的手段，是以温书青并不太担忧她独自行动。
但这伙流寇初来乍到，并不懂此方规矩，他们见小麦孤零零一个女孩子，便起了歹心。
葛飞龙当时正是混迹在这群人中。
他们并没看出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朵食人花。
既然眼瞎，合该命短。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小麦尚没来做什么，便有人替她教训了这群贼。
那人本是在山脚下暂歇，却不巧遇上这件事，午休被人打断，脾气自然不好。
他刀未出鞘，一共十五个流寇，眨眼间站着的只剩两人。
葛飞龙在这群流寇中算是武艺极高的，他眼光毒辣，一见这人出手便知不好，早早施展轻功逃离，那人也懒得追他。
小麦却记住了这个漏网的贼，回家就跟她哥哥告状。
巧的是，不出两日，便有人来请温书青，正是为了对付葛飞龙。
温书青问道：“请问苦主要活口的，还是死的？”
赵正志一愣，“这……这怎么说？”
温书青道：“死的好说，我提他头来便是。”
赵正志道：“活的怎么说？”
温书青笑了笑，道：“活的麻烦些，苦主要等三月左右。”
赵正志看着眼前这个全不着半分烟火气息的清俊男子，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有些情况下，多那一口气，并不比死了更舒服。
是夜，大雨。
雨声足以淹没闯入者的脚步声。
子时，一道黑影飞身翻入赵府的院子。
在大雨的掩护下，这人甚至不需要再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他张望了一下，果真四下无人——原本值班巡逻的家丁护院都缩起来避雨，院中只有一处假山，两株郁郁苍苍的老树，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葛飞龙直奔那处二层绣楼而去。
小楼近在咫尺，楼上的窗棂纸透出微弱的光，似乎还没熄灯。
他不敢大意，警惕地扫视周围，确认了果真无有家丁，这才放下心来。
雨势不见减小，虽说穿着避水鱼皮服，但黄豆大的雨滴打在头脸上也极不好受。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已经开始兴奋起来，后退了两步，前冲，脚下一蹬，轻轻松松便跃进了小楼的第二层栏杆，只要一伸手，便能推门而入——
有一只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葛云龙一腔沸腾的狼血霎时变作冰水，掌中剑刹那便向身后三个方位刺出，而后垫步拧腰、翻身下楼。
那二层的栏杆处太过狭窄，施展不开。
他脚方一落地，便飞快扫视四周。
可是什么也没有。
还是那几株老树、一座假山，院子里与他来时见到的分毫不差。
有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出现了幻觉。
可是他方才的确瞥见了肩头的一抹白，那手像玉石的颜色，好像皮肤下并没有血流过。
那三剑都落空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他最不信的就是鬼，否则那被他奸杀的十几个女人早就与他索命了。
葛飞龙咬了咬牙，沉声道：“是哪位朋友好开玩笑？”
无人应答。
他的视线在老树并不茂密的树冠上逗留一会儿，又转向了假山，极力想要看清——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到底藏在哪里？
雨水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他的视线，葛云龙不得不用力眨出滑进眼睛的水珠。
在视线模糊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道白雾飘过眼前，下意识便击出藏在掌心的铁橄榄——
破风声响起，葛云龙心提到了嗓子眼，凝神静气，唯恐在雨声中错过对手的痛呼。
所幸现在雨势小了。
不过他的期待却落空了。
别说对手的痛叫——那铁家伙扔出去，甚至没有个回响，哪怕是击在树上，或落了地，总算是打着什么了，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葛云龙嗓子眼发紧，他想，也许是个硬汉，中了招没吭声......
总不可能，有人能这黑夜的雨幕中，接住了他的暗器吧？
他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因为这并没比冤魂索命更安慰人——甚至更糟——毕竟即便真有女鬼，那也是被他杀掉的女人变的，他能杀她们一次，就能杀她们第二次。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能在这种情况下接住他暗器的人，就要比鬼可怕得多了。
“朋友，是道上的就亮亮腕儿，藏头缩尾的算什么英雄？”雨声渐弱了，葛云龙压住嗓音，不想惊动赵府的护卫。
一声轻笑响起。
笑声似出自他的耳边。
葛云龙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板直窜天灵盖，他没看见身边有任何人。
树还是那棵树，假山也依旧纹丝未变。
但却有个懒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轻笑道：“你在怕什么？”
葛云龙撒腿就跑。
那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他也是名门子弟出身，曾听师门长者谈起这种“传音入密”的功夫。
当时那老头只是告诉他们，遇到了会这种功夫的人，能结交最好，交不了朋友也不要得罪——这种人的内家功夫必定已臻化境，不是他们这种小鱼小虾所能抗衡的。
葛云龙不敢回头，出了赵家一路狂奔，这夜深人静也无人挡路，叫他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地，到了城外树林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呼——咳——咳咳”这样的狂奔令他的肺部有些不堪重负，发出了破风箱似的气声 ，呼吸间肋下一阵剧痛，想是岔了气。
“真——真他妈晦气！”他双手拄着树干倒气，这一夜别说采花，悬一悬小命都要够呛，不知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拿他消遣。这一路走来不见阻拦，不知对方是否还盯着他。
刚想到这里，耳边又响起了那声音：“跑慢点儿，我要跟不上了。”
葛云龙刚要坐下的身子“噌”地又弹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树林中。
温书青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个采花贼，方才他引此人出手，正是为了探一探他的实底，果然反应敏捷，出手狠辣。难怪有成名的侠客栽在他手上。
葛飞龙并非是慌不择路才进入林中，自从干了采花的行当，便多了心眼儿，凡到了新地方，定要先给自己安排撤身步。
这树林是他早就选好的藏匿地点，里面有干粮与银两，就是为着有备无患。只是黑夜里道路不清，须得小心着走。
温书青在林外顿了顿，微感头疼——他方向感不大好，平日在市区也就罢了，总有法子记路，但进了深山老林之中，却有些棘手。
不过他很好奇这贼究竟会逃到哪里。
葛云龙在林中穿梭，速度并不快，他虽然对这地方比温书青要熟悉一些，但是这一点点微薄的优势在夜晚的情境下也所剩无几了，只是摸着大致的方向前进。
然而下一刻，忽觉脚下登空——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