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86（1 / 2）

星垂四野。

四方镇外七十余里的破庙中，燃起了一堆篝火。

黑衣男人倚靠佛龛坐着，篝火旁，另一个青年正在随身包裹里摸索着什么。

“药带的少了，”温书青掏了半天，也只摸出一瓶止血散，不由有些懊恼。

他们连着两日赶路，马匹颠簸，致使顾渊身上刀口又裂开，这人却一声不响的，若不是心细留意到顾渊脸色不对，再走下去，怕血都快流干了。

不过此刻天色已晚，他俩道路不熟，错过了宿头，只好再寻个废弃庙宇歇脚，也好重新包扎上药。

“这庙倒是很大，比之前那个宽敞多了。”

温书青看看那佛龛上的泥塑，也认不出是什么神仙，拿着药走到顾渊身边，示意他将上衣褪下。

篝火不算很旺，破庙门户也不严实，寒风呼啸着从各个缝隙挤进来，吹得火苗颤动不已。

借着火光，温书青一点点清理着他背上的伤口。

一阵轰隆隆的动静传来，闷雷一般。

可外面并没下雨，方才也没闪电，这雷声从何而来？

温书青动作一顿，顾渊将衣一拢，迅速扑灭篝火。

山道上，一队人马正在经过，马蹄铁撞击着地面的动静，正似滚滚惊雷，奔腾着由远及近。

顾渊只竖耳听了片刻，立即起身，拉着温书青躲进寺庙里唯一的香案之后。

来的人不少，马蹄声经过这破庙，还不待二人松口气，就听马蹄声渐止，很快有人折返回来。

“庄主，这里有个荒庙，弟兄们奔驰一夜了，您看是不是在此歇歇脚？”

他俩没听见那庄主的回话，但马上外面响起一阵欢快的呼声，接着是人马整顿的动静。

温书青心下一紧——适逢江湖大乱，武林人心浮躁，也不清楚外面来的是何方势力，若只有他也就罢了，凭着轻功总能躲得开，但顾渊伤重，如果跟人起了冲突，恐怕是要吃亏的。

容不得他细想，脚步声已纷乱踏至，此时正值午夜，天色极黑，来的人手执火把，刹那间将庙宇内的黑暗驱散了一大片。

温书青与顾渊屏息靠坐在香案之后，从案板缝隙中打量着外面的情况，视野所限，只能瞄到一些人影来回，看服饰很整齐，该是同一江湖门派的弟子。

外面很快点起火堆，十几个大汉围坐一块，其中一个道：“庄主，您看如今天地盟……”这三个字一出，香案后的二人对视一眼，绷紧了精神，凑耳去听。

却没了下文。

他从空隙中看去，只能看见那个庄主自胸膛以下的位置，却难以看清此人面容，也就不知道是不是认得了。

温书青等着听他开口说话，兴许能从声音断出一二。

那大汉之所以不往下说了，是因为庄主一个动作，止住了他。

“你们可搜过这里了？”

这声音一出，叫温书青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很熟悉，但一定在哪里听过。

顾渊眼中却显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他拉过温书青的手，在他掌心划拉着。

薛。

温书青恍然——心里却又纳闷，这个家伙不在春泉山庄待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时听那大汉答道：“啊，这地方一目了然，啥也没有。”

薛洪岫阴沉沉瞥他一眼，道：“没人？没人怎么会有血腥味？”

大汉一愣，抽了抽鼻子，道：“没闻见啊。”

薛洪岫视线扫过地上一块灰烬，看了眼憨头憨脑的下属，也不想多废话，提高了声音道：“不必躲了，别让我亲手把你揪出来。”

听到他喊话，那群汉子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拔刀弄剑，呼喝道：“有人？！出来！”

薛洪岫的扫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个宽阔的香案上，眯了眯眼，“把那案子给我劈了！”

一个黑脸的汉子打量着庙里环境，迟疑道：“庄主，这，这是个神仙庙，您说是不是有什么鬼怪的？香案可轻易劈不得，得罪了神仙……”

他还想往下说，被薛洪岫一个眼神给吓得闭了嘴。

“神仙？”薛洪岫冷哂一声，“那我倒要看看，神仙长得什么样子。”

他很肯定香案后有人，但没想到对方出来的那么利落。

唰的一下就站起来，反把薛洪岫惊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薛庄主，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您这是往哪里去？”温书青笑眯眯拱手抱拳，好像是青天白日在大街上偶遇好友。

薛洪岫定了定神，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喝退抽刀上前的下属，道：“温书青？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扫视四周，“那个姓顾的呢，没跟着你？”

温书青指了指脚边。

桌子底下？薛洪岫眉头微挑，转过香案低头一看，顾渊正靠在那里，抬眼懒洋洋跟他摆了摆手：“你好。”

薛洪岫：“……”不好，见到你，一点儿也不好。

他回过神，眯眼打量着，发现这人脸色白得跟鬼一样，气息也不稳，显见受了重伤。

他霎时来了精神，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顾渊：“呦，这是叫谁砍的呀？”

顾渊眨了眨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薛洪岫笑得很开心，“不想说？我猜猜。”眼珠一转，道：“这地界近日有许多天地盟的人出没，难道是他们……？”

顾渊也笑了，道：“你是猪吗？”

薛洪岫脸色骤沉，瞪着他。

温书青这时开口道：“中了楚玉楼的算计。”

那三个字一出，好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去炙薛洪岫的手，令他十指抽搐着蜷缩起来，捏得咯咯作响。

他蓦地起身，“那王八蛋在何处？”

温书青知他和楚玉楼有杀亲之仇，摇了摇头，道：“他并未亲自出手，人不在这里，是另找了外援。”

薛洪岫肩头微微抽动一下，竭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眼睛斜斜瞥向顾渊，嗤笑道：“居然被他几条走狗伤成这样，废物！”

温书青目光一肃，还未开口，就听顾渊笑道：“我是废物，总好过薛大庄主被人利用，给仇人当刀子使。”

薛洪岫怒道：“你！”

温书青赶紧打断：“薛庄主，你们夤夜赶路，是有什么急事么？”

薛洪岫怒瞪着顾渊，半晌答道：“我们去援驰玄武堂。”

温书青眼睛一亮，“当真？”

薛洪岫怪异地望了他一眼，道：“什么当真当假，玄武堂是天地盟北上最大的阻碍，也是长河帮进军旱路的强敌之一，姓鲁的那家子如果抵抗不住，春泉山庄也就不远了。”

温书青道：“话是如此，可当今武林中，有勇气反抗左公常与黄天龙的人已经屈指可数，即便都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可又有几个人能站出来与之对抗的？薛庄主大义，温某佩服！”

薛洪岫脸色微微缓和下来，看了眼顾渊，扭头一挥手：“拿我的药来。”

手下赶忙递上一只通红的瓷瓶。

薛洪岫示意直接递给温书青，撇了撇嘴，道：“别让这半死不活的东西咽了气，他活着，好歹能恶心恶心楚王八。”

温书青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道了声谢。

药是好药，又和薛洪岫借了止血的绷带等物，待温书青给顾渊重新处理好伤口时，天已翻白。

几人围着火堆谈话，薛洪岫道出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

他带来的消息，印证了魏飞廉的之前所言——长河帮临阵反戈，天地盟阵脚大乱，现在这两个盟友打成一团。

黄天龙以有心算无意，略占上风。

这对其他各方势力来说，可是大大的好事。

温书青听得心头升起疑惑，与顾渊对视一眼，“黄天龙这段时间的动作，乃是为了迷惑左公常——如此说来，现下两人已撕破脸，他为何还要出力拦截玄武堂？”

薛洪岫拨了拨篝火，冷冷沉沉地道：“这是两回事。”

黄天龙此人胃口极大，他既要摧毁宿敌，又想借机再下一大势力——玄武堂的势力发展主要在北部，老堂主和帮中元老大都不赞成出兵支援‘五楼十二城’，是鲁伯庸力排众议，说不想唇亡齿寒。

为了此事，引起老堂主雷霆大怒——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得很，说得冠冕堂皇，有几分是为了大局着想？实际上，不就是为了那‘紫罗刹’么？！

因为意见分歧太大，鲁伯庸无法调动堂内中坚力量，只有一支自己的亲信部众追随，孤身南下，却被长河帮一股势力围在了“老龙口”水域。

薛洪岫讽道：“那个大傻子，手底下既然没有水军，走什么水路？光图快，这不是个人家送菜么。”

黄天龙知道，玄武堂的势力虽看来庞大，雄踞东北，但实际上的领头人，就只有鲁家父子。

那老堂主已经是垂死的狮子，不足为惧，这个鲁伯庸，却正是年富力强，日上中天之时，如果能借此机会将他杀掉，玄武堂十年之内必垮！

温书青想到这里，明白了黄天龙的盘算，不由悚然色变：“这——！”

薛洪岫不耐烦摆摆手，“所以我这不是来了？”

他垮着一张臭脸，冷声道：“黄天龙那老匹夫，竟然联合楚狗——若叫他们得偿所愿，我薛洪岫名字倒过来写！”

温书青望了眼顾渊。

顾渊看着他，微微点头。

温书青长吸一口气，扭头对薛洪岫道：“薛兄，我便与你一道赶奔老龙口——”

薛洪岫眼睛一瞪，高声道：“怎么，你不放心，还要监军？！”

温书青道：“庄主有所不知，我师姐——”

薛洪岫猛一挥手，皱眉道：“我有什么不知的，不就是紫罗刹么？你要真想救他，现在立刻，去收拾黄天龙，要那老王八自顾不暇，也就没法对付你师姐了。”

关心则乱，温书青先前不知师姐处境如此危险，还能全心去打左公常，如今知道实情，怎能不心焦。

他稍微冷静些一想，就知薛洪岫给的建议是对的。

就算他跟着薛洪岫一起去，也不过求个心安，恐怕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拿下黄天龙，局势才会真正翻转过来。

这大概也是顾潇湘瞒下实情，要他全力对付天地盟的用意。

想通了这一点，决定就不难做了。

借着火光看去，薛洪岫的侧脸十分苍白单薄，单看面容，实在难把他和那个一夜间屠杀上百官兵的人联系在一起。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和薛碧瑶不愧是兄妹，眉眼很有相似之处。

只可惜，那女孩子实在命薄，所遇非人……

温书青想着，心中有些伤怀，可同时间又一起一件事来——这问题还是薛碧瑶给他带来的，一直没机会解答。

只是若问薛洪岫，能有结果吗？

温书青斟酌着措辞，小心地道：“薛庄主，温某有一事想要请教。”

薛洪岫睨了他一眼，懒懒地道：“什么事？”

温书青道：“薛姑娘之前……”刚一出口，就见薛洪岫脸色唰地沉了下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薛姑娘在世时，曾和温某提过一个人，那人是温某旧交，本该在数年前已经去世，可不知薛姑娘是怎么得知她的姓名的。”

薛洪岫阴沉着脸，手持木棍胡乱地拨弄着火堆，那篝火被他搅得乱七八糟，险而又险的就要熄灭，旁边人也不敢拦。

“谁？”

温书青道：“方云锦。”

有那么一瞬间，薛洪岫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扭头，视线捉摸不定的看着温书青，道：“你的旧识？”

温书青心中说不出的惊讶——薛洪岫的反应看来竟是知道方云锦的！

他没问“谁是方云锦？”而是问起来温书青与她的关系！

温书青霍然站起，强压着心头的激动，道：“薛楼主……莫非见过云锦？……她，她还活着？！”

薛洪岫今天第二次叫他骤然起身给吓了一跳，脸上神情木了一木，又扭过去：“不知道，不认识。”

温书青急道：“薛楼主——””

薛洪岫蓦地站起，下令准备出发，看也不看温书青一眼，快步走出庙去。

温书青关心则乱，一时起身要追，被顾渊拦住：“他不会说的，况且如果方云锦真的活着，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找到她，等解了眼下的危急，我陪你一起去找人。”

温书青知道只能如此。

不过薛洪岫的反应总算给他留了很大的希望——几乎可以说是个奇迹，令温书青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