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玉佩22(2 / 2)
“您捡到玉佩时,周围有没有其他异常?”
“异常……”老翁粗粝的手指相互摩挲着,他在壹清县捕鱼了一辈子,守着这里的河谷与湖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沉重的劳作使他养成了朴实少言的性格,昨夜里正通知他今日清晨前来问话,老人心里像装了一面鼓似的,一夜都没有睡好,生怕自己嘴笨,说不清楚话,或是遗漏了什么。他紧张地回忆着那日清晨的种种,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对了,那天早晨,我没网到鱼!”
秦忠的面上有些难看:“老人家,大人问你的是,周遭有无其他线索。”
“这,这,”老翁不明白啥叫线索,他们渔民捕鱼时却确实常用线和锁,这怎么大人也问起捕鱼的事了?正不知道如何开口,上官婉儿拦住秦忠,上前一步,耐心地询问道:“您每日都能网到鱼吗?”
“是啊,我们壹清县,水产丰富,河里的鱼网上四季都网不完!”老翁说起鱼,脸上深邃的沟壑变得更深,质朴的眼眸中带上了笑意与骄傲。“可那日,水里好像有了什么东西似的,鱼都没了,只有几条翻了肚的。”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从来没有。”老翁诚恳地盯着上官婉儿“不瞒您说,现在我们这隔三差五就出现这种事儿,我今天也没网到鱼。昨日网得也比平日少了很多。”老翁说着说着,眉间的皱纹组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皲裂的嘴唇下是暗黄色的牙齿。
“也就是说,自你在湖边拾到玉佩后,湖中的鱼虾就很难捕捞了?”
老翁想了想,回答道:“对。不仅是我,附近捕鱼的几户,都是这样。”
秦忠还是觉得面子发烫,在他看来,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捕鱼老人简直是在浪费上官大人的时间。像这样尚未开化的百姓,是没有必要花这么长时间听他们说捕鱼捞虾这种无用的琐碎之事的。于是上前一步:“上官大人,民众粗陋,我们不如移步官衙,小官备了酒蔬,还请大人赏光。”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民众贫苦,没有赏文识字的机会,怎么到了你这父母官的口中,就成了粗陋?你我享受着因天时地利人和而获得的高官厚爵,若因此反而去鄙视他人,何尝不是另一种粗陋?”
秦忠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忙屈躬行礼:“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受教。”
当年初见上官婉儿时,见她年轻漂亮,又身居高位,心中未免有些猜忌质疑。而今晨与其一同办案,一番演讲听下来,秦忠自问惭愧。回程的一路,他的心中不禁在想,自己从小在父母的荫蔽下读书撰文,官途平坦,却不知不觉染上了官场迂腐自视甚高的脾性。实在是违背了当时的初心。想到这里,心中对上官婉儿便更加赏识佩服。
上官婉儿交代了秦忠全域追查二公子的下落后,与冬草继续前往渡秋河渡口。过了渡口,再走三日水路,便能到达扬州城。据蜜儿最新密信来报,扬州城周边媪妖案频发,比苏州,杭州更甚一倍,百姓叫苦不迭。扬州刺史已亲自下令彻查此案,但成效甚微。有的地方官员为了安抚民众情绪,甚至带头请人做法驱妖。
上官婉儿手中握着一封封密报,心情无比沉重。媪妖案一日不破,便不知道多少百姓面临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自大河村浮尸案到现在,上书朝廷已近半月,奈何朝廷杳无回音,实在令人焦心。
正想着,马车已驶到了壹清镇上。镇子上炊烟袅袅,几处饭庄茶铺开设在路边,三五行人来来往往。镇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路上的人们彼此熟络,互相打着招呼,看到上官婉儿,冬草这样的生人,也都报以善意而好奇的目光。
正值午时,二人饥肠辘辘,见街边一家客栈门面甚是独特,重檐的屋顶交相错落,门梁横平竖直巧妙地将木头彼此穿插,还别出心裁地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攒尖顶,看起来活泼又不失体面。店前栽种着一排娇艳欲滴的花儿,品类不多,却枝枝傲首绽放。
一个老人家走了出来,穿着一身褐色麻布棉衣,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店坐下吃饭。本想今日便赶到渡口,可老人说,前段时间有猛兽下山伤人,衙门封了山,如今要饶山而行,今夜之前肯定是到不了渡口了。于是上官婉儿开了一间甲字房,准备今夜留宿在此。老人一边为她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一边不顾二人拦阻,坚持将行李抬上了楼。随后又麻利地在厨房中备好了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端了上来。上官婉儿招呼他坐下同食,老人笑着摆摆手:“不啦,我家老伴儿还病着,我得去给她熬药了。二位客官慢吃,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叫我。”
“是什么样的病?我略懂医术,说不定能帮上一帮。”上官婉儿为老人盛上一碗黄米饭:“您坐下慢慢说。”
老人听了,连忙道谢,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才坐下:“我这老伴儿啊,四五日前就病了。又咳又喘的,吃了药也一直不见好,这几日又有些严重了。”老人皱着眉头,连声叹气:“她不在,这客栈就我一个人忙活,也总觉得冷清。”
“老夫人在何处?”
“在后院。”老人见上官婉儿欲起身,忙说:“客官,您别忙,先热热乎乎吃点饭再说别的。”说着,给冬草盛上满满一碗鲜瓜汤:“孩子,多吃点。”冬草双手接过,她自小便缺了长辈的疼爱,每每看到其他小孩可以承欢膝下,便心生羡慕,如今看着老人和善的眼目,入口温热的汤饭,觉得心里暖暖的。
三人吃了饭,走进后院,院里养着些鸡鸭,墙边堆着干柴谷草,小院不大,但十分整洁干净。院后有一处二层的木房,这个木房更是别出机杼,小小的硬山顶上铺着花瓦,每片瓦上都雕刻着各色花儿,整个房子从掾到屋架,再到铺作,皆严丝合缝不使用一根铆钉。上官婉儿对此工艺惊叹不已,竟有一刹驻足忘了前行。
来到了屋内,其间布置温馨朴素,一些孩童的玩具放在小筐中摆在桌上,粗瓷瓶中插着新鲜的野花。小屋明亮温暖,窗明几净。屋内还有一个一人高的漆木架子,上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榫卯制品,结构精巧,嵌套严合,论巧思工艺,竟不输洛阳城中的能工巧匠。上官婉儿心中好奇,便问道:“您爱好榫卯?”
老人笑眯眯地说:“是啊,我家这屋舍,便是我亲手制造的。客官您瞧,”老人从漆木架上拿下一个木匣,“这是我照古书上仿制的连弩。客官小心,别伤了手。”老人将木匣旋开,机关发出一连串的脆响,随后从机身中射出一只小箭,正中对面的墙壁。冬草见了连连惊叹,老人见她喜欢,就又拿下一个榫卯小猫,转动小猫的尾巴,小猫立刻走动起来,发出的叫声栩栩如生。冬草惊喜地捧着小猫,爱不释手。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冬草,想起了自己的孙儿,又拿出了一些其他榫卯工艺所建造的小玩具供她玩乐。
“这工艺炉火纯青又独具匠心,失敬了。”上官婉儿施行一礼,难掩心中敬佩。
“不敢当不敢当。”老人一边还礼,一边引着她来到屋角,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床铺干净整洁,有些褪色的被褥散发着新鲜的皂角味。
老人走过去,将她的胳膊轻轻放回被中,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又探了额头的温度,轻声细语地在她的耳边说:“妙妙,有郎中来给你看病了。”
冬草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感动。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恩爱的老夫妻,这样相濡以沫,携手到老的真情。回想自己的遭遇,冬草的眼睛有些泛红。
上官婉儿号了脉,又看了舌苔,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老妇人的症状与普通风寒无二,但根据脉象,这并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一时之间竟无法断言此病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