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氏姐弟(2 / 2)
许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拍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人既已到,我便将人带走。”也不待高氏回答,微一点头便向外走,那几名壮仆一拥而上,拿捏住苏君柔的肩膀便要将人拖走。
苏君柔大惊,一边用力挣扎一边问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只她自小养在深闺,哪里是这些做惯了活的粗使的对手,不过两三下就被绑了,嘴里更是被堵了一张绣帕,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眼见着就要被拖下去,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声音喝道:“你们是何人,快放开我姐姐!”
沈昭悠循声望去,见到苏纪昱抢身进来,一脚将离得最近的女仆踢开,他力气极大,那女仆被踢飞出去五六尺远,趴在地上哎呦半天起不了身。
苏纪晟踢飞女仆后见苏君柔鬓乱钗横,衣襟凌乱,脸上脖子上被掐出条条血痕,看起来甚是吓人,他如何能忍得住,几下将丫鬟婆子搡开,解了绑带,拿下苏君柔嘴里的绣帕,怒目而视直向高氏喝道:“我姐姐再不济也是苏家嫡嫡亲的大姑娘,不是那户小娘养的,如今是谁人都敢作践到她头上来,真当她背后无人撑腰不是?!”那模样像是被惹急了的猫,到让沈昭悠对他生出半点好感来。
高氏是由小妾扶正的,素来最厌恶旁人说她亲生孩儿为小娘养的,闻言心头暗恨,脸上却不显露出来,扯出笑影指着许氏对苏纪晟道:“好叫三公子知道,这位是苏家本家大房的太太,外间传言柔姐儿与外男私通,坏了苏家名声,太太是来请了柔姐儿去家庙吃斋念佛的。”
“私通个屁!”苏纪昱横眉瞪眼地挽起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架势。
许氏是苏氏本家长房太太,在苏家各式太太夫人面前都说得上话,有时甚至要高过三分,向来端着严肃,听着苏纪昱口骂脏话,不由得呸了一口,冷声道:“你姐姐做下那等子腌臜之事,若不是族里有令,我便也不愿意踏进这等地方来,免得脏了我的手,浑不清来了个泼皮无赖喊打喊骂,这传出去,知道的是你苏家没脸没皮不知羞,不知道的说我苏氏门风有差,这一大家子老爷小子姑娘们,还要不要出门了?”说着呵斥周围仆从将苏君柔带走,苏纪昱自是不愿,和小厮拼命护着苏君柔,两方人混乱成一团,气得许氏揉着胸口直道:“反了天了!”
高氏在旁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别气着太太,身体要紧,便是太太在此也弄得这般模样,想来也能猜到平素小公子难以管束,大姑娘却任由他这般,想来是姐弟情深,不好多加苛责。”
苏父闻讯进来,见着一室乱七八糟气得牙痒痒,一脚踹向苏纪昱,怒骂道:“你个不孝子,平素里胡作非为肆意行事便也罢了,现下竟是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你就是气死我,苏家你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苏纪昱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被踹的地方并不如何疼痛,倒是心里寒凉,通红着眼睛道:“你平时如何薄待我也就罢了,如今他们要将姐姐送到家庙里去,说是吃斋念佛,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说不得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里面也未可知。”
高氏忙道:“还不快将小公子带走,擎等着让他气老爷?”
苏纪昱还要再骂,被苏君柔阻止,她深知前面的人是长辈,许氏更是代表着族里,若是要与他们硬对上,单单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苏纪昱这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苏君柔随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先向几人行礼,起身后问许氏道:“君柔虽不才,倒也是学过女诫,知道行止端正,素来也谨言慎行,妇德妇言亦不觉有亏,太太甫一进来便说君柔与外男私通坏了苏家名声,我倒想想请教一番,太太是从何听来的流言?这外男又是谁人?”
许氏听了,皱眉道:“外间已是传遍,苏家大姑娘与外男在酒楼私会,惹了兵部侍郎府的杨大公子退婚,此事你认是不认?”
苏君柔挺直着背,道:“君柔从未做过,如何能认?”此时她无比庆幸当时那人当机立断地跳窗离开,否则此时她便是百口莫辩。
高氏在旁边劝道:“柔姐儿,你莫要与太太相争,难不成太太能拿苏家诸位老爷公子的名声来开玩笑?”
苏纪昱咧嘴一笑,却毫无笑意,他道:“我还以为苏家的名声早就被你们败光了,没成想还能有余下的?”
高氏脸上的笑挂不住,苏父的脸也黑了,倒是外边的沈昭悠两人听得眼里都是笑意。
高氏缓了缓心情,重又挂上笑,对许氏道:“柔姐儿虽不是我亲生,到底相处这么多年,若是让她去家庙,从此余生陪伴青灯古佛,我心有不忍,眼看着二月采选,柔姐儿言语行止俱是不错,若是太太心里没个人选……”她吞下未尽之言,满意地看到许氏眼里的盘算。
苏纪昱跳起来指着高氏怒骂道:“你个毒妇,此番选采内里如何你自是知道,却是巴不得让我姐姐去送死!”
苏纪昱扑腾着还想要上去打人,被苏君柔一把按下,她朗声道:“即是长辈所言,君柔自当听从,不管君柔是采选也好,去家庙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也罢,俱是要离开家,独留昱哥儿,既如此,我娘亲的嫁妆自是要盘点出来,还请继夫人得了空,将库房打开,再请了几位舅舅来,看这嫁妆是如何分配,到底也应当有个数。”
苏父怒道:“你拿你舅舅压我?”当年苏母含恨离世,他被那几个大舅子小舅子压着狠狠收拾了一顿,苏父不喜他们,这些年也少有来往。
苏君柔微笑道:“君柔不敢,只大乾律例,女子死后,其嫁妆应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者,应交还其娘家。娘亲的嫁妆单子,一份原应在娘亲手里,一份在舅舅手里,不若两相对照,免得有遗漏错误之处。”
高氏捏着绣帕的手一紧,她娘家不显,且先头是做妾,自是没有所谓的嫁妆,苏父原还有些积蓄,可得了皇帝厌弃被贬成闲散官,远离朝局,苏氏本家嫌弃苏父当年所做坏了名声,并不愿多来往,苏父还得隔三差五往那边送钱,单靠着苏父那点俸禄便是寻常开销亦是不够,又如何能保持这偌大府邸与众多仆从小厮,好在苏母娘家富足,嫁妆丰厚,她死后苏君柔姐弟年幼,便是挪了嫁妆补贴亦是无人知晓,且苏母嫁妆中有几个铺子,平日里开销尽是从此得来,若是让苏君柔将这嫁妆拿走,不说要将挪用的补上,便是寻常日用也得捉襟见肘。
这嫁妆必须得握在手上!
想到此处,高氏忙向苏父使了个眼色,苏父不知其中九曲十八弯,但这不是一笔小钱,早被他当成自己所有,又怎肯拿出来,只苏君柔所言甚是,且大乾律法在上,他又能如何?
他动了动嘴唇,半晌后才骂道:“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整日介里想着这般黄白俗物,眼睛钻钱眼儿里去了,你这般模样,便是黄泉之下又有何面目与你母亲相见?”
苏君柔语气轻柔道:“若母亲心无憾事,早已转世为人,若母亲心有憾事,这黄泉路上,等的又是何人?”
苏父脸上红白交错,气急之下怒喝道:“你那些女诫女训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专学着与父亲长辈顶嘴,我原还不信那些外间流言,如今看来,倒是十有八九是真的!”
苏君柔一听,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在苏纪昱的扶持下勉力站直身体,对苏父道:“父亲是读书人,自是知道流言蜚语伤人,女儿从未做过那等事,又如何敢认下来坏了门风?”她将苦水往肚里咽下,对许氏道,“我自是明白太太以及长辈们的苦心,只兵部侍郎家早已将此事掩过,若是重新掀起波澜来,怕是对他们不好交代,再连累了督查院左都御史,这天上云彩这般多,谁又知道哪一片有雨,砸将下来大家都不好看,太太,你说是吗?”
督查院为三法司之一,左都御史是言官,职专纠劾百司,为天子耳目,又能风闻奏事,百官多有顾忌,许氏虽深处内宅,亦是知道其中一二,当下便有些犹豫,思量再三后只得先行离开,待回去禀了主事之人再做打算。
许氏既走,苏君柔便向苏父、高氏告辞回屋。天色已黑,苏君柔打发苏纪昱离开,也不点灯,只坐在桌前怔怔不知望着何处,眼泪潸然而下。
自母亲去后,她与幼弟相依为命,若说父亲,便是有不如没有,两人在继夫人手下小心过活,整日里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可如今,这般日子也眼看着过不下去,以后如何,便是再难思量。
沈昭悠看到高氏眼里的狠辣,与她端庄的面容毫不相符,她扯了扯沈昭逸的衣摆,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