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其实舌尖上的学问与文字一般,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再睿智的人,几无法研究透彻。筌卿的话也着实夸大其词,荼蘼之所以进步神速,主要归功于他某次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喃喃自语。
是在餐桌旁,她为他端上厨房备好的酥梅蛋酪饼后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他在咕哝抱怨,现在的奴婢们个个都懒惰起来了,味同嚼蜡呀。
她听到了,却装作充耳不闻,第二日,她对他宣告,我打算学厨,还惊得他下巴筛了满地。
筌卿不知道,他自以为得体的那句顾虑非但没起到振奋人心的初衷,反而弄巧成拙,引起了其某人的不满。
荼蘼一听,笑容立即僵在脸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筷子,连同整碟金灿灿的蛋糕恶均一起恶狠狠的摔在地上,她的语气突兀变得尖利,指着他嚎。你的观点仅限于此吗,我是贪财,但那仅仅只是为了可以更好的生存,能支持生活经济周转也就足够了,你以为我那么贪得无厌,那么势利,攀龙附凤,要谋什么职位吗,我想要的,只不过是留在将军府,留在你身边。
筌卿无法理解,苦口相劝。别任性,既是有一技之长,那便好生珍惜,善加利用,替自己谋划未来的前程,我从前说让你跟随我出生入死,那仅是我无意间的口无遮拦,做不得真,你还是……
你嫌我没你那身好功夫,怕在战场上拖累你,碍手碍脚是不是。她怒目相顾,摔盘子还未解气,一脚踢翻了餐桌,砰的一声,顿时满室残藉。
这下连筌卿也忍无可忍了,他吼了声放肆,站起身来。你简直不可理喻,即便我哪里言辞不当,也是你长官,顶头上司,是你的主子,你身为奴婢,就是这种态度,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么,胆大妄为也要有个度!
话一出口,他立即后悔。荼蘼的眼眶儿霎时泛红,她抹了把脸,自嘲一笑。适才我还说不想攀龙附凤来着,你这么一提醒,我才醍醐灌顶呢。
话音一落,她疾步而离,对地上的一堆狼藉视若无了
之后,荼蘼好几天没与筌卿讲话,赌气又悲戚,一场冷战持续至平安夜。
这一夜哄闹而喧嚣,皇宫大内充斥着烟花爆竹的炸裂声,灯火辉煌中,人人互送苹果睦祝平安,一派喜气洋洋。
大概所有人都在普天同庆的狂欢,只荼蘼一人对窗望月,星河无沿,观看朗朗夜空中的璀璨炫目,烟花刹那间的繁华与韶光,瞬息中昙花一现的一抹留不住的美。
戍时中巡,荼蘼卧室的房门被敲响,是筌卿来邀请她参加把酒聚会,还塞了一个大苹果在她手里,可怜巴巴的说,唔,我在宫外跑了十几人街,搜罗了千千万万个苹果,才挑出这个最大的。
荼蘼拒绝,企图将苹果还给他,但一只手还没伸出去,整个人就被人高马大的他抱了起来,大摇大摆的走门,朝府邸大厅缓步而行,她试图挣扎,但无用。
大里的餐桌上,聚的都是曾经与筌卿在木骆尔沙漠中出生入死的肝胆兄弟,一个个兴致高昂,觥筹交错,热火朝天。
筌卿抱着荼蘼落坐时,有人递过酒盏,笑着责怪。阿糜将军府的半个女主人,这样姗姗来迟,可不地道哦,要自罚三杯,还有替列位兄弟提壶斟酒。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一片起哄。
把酒言欢中,荼蘼抑郁的心情踊跃起来,说了声遵命,提起酒壶,挨个倒了过去,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堆了起来。
气氛一派喧嚣,酒席上除了陶瓷碰撞声,还有话痨的滔滔不绝,话题有边疆最近的战况,以及皇宫中的零零碎碎,哪家闺女嫁了哪位夫君,哪名将军绩勋显赫,谁最近又得了几匹好马……
一人凑过来向筌卿敬酒时,冲他眨眨眼,笑眯眯的问。你跟小阿糜发展得如何,感情培养得怎样,是不是年后要请兄弟们喝杯喜酒哦。又转头冲目瞪口呆的荼蘼说,嘿嘿,小阿糜,如果筌卿敢欺负你,记得找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臭小子。
荼蘼要待开口辩解,筌卿却已抢先发言,她以为他要亲口否认群众的误会,但始料未及的是,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下这样说。哈哈,喜酒是一定要请的,届时我会给阿糜一场隆重的婚礼,让她成为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不过有了奎哥这句话,她以后有靠山撑腰,可就无法无天喽。他又佯装苦着脸,抱怨道。都说出嫁从夫,唔,瞧我这情况,只能沦落为妻管严呐。
一片欢声笑语中,荼蘼一张脸渐渐红了。
这场酒宴直喝到半夜三更,才安静下来。现场已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每个人都酩酊大醉,横七竖八趴在桌子上,甚至还有俩家伙屈于地毯上互相碰杯,闭着眼说些乱七八糟的醉话。
唯一头脑还保持清醒的,只余荼蘼,她收拾完桌上杯盘的狼藉,找来棉被替诸人披上,最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筌卿拖入卧房,褪衣,用毛巾蘸了温水替他擦拭身子。
榻上人儿忽然嘀咕了一句。生气的姑娘太丑,以后不许闹别扭。
荼蘼转头觑他眉眼,依旧闭着。他在说梦话。
她替沉睡中的他盖好被褥,手指抚上他脸庞,漫游的他清朗的眉宇间。
这是第一次,她认认真真观察他的脸。
第二日,待诸将一一告辞。荼蘼将筌卿拽入书房,砰的一声踢上房门,怒气冲冲的喝问。你昨晚在胡说八道什么,玩笑不带这样开的,这严重影响了我的名誉好吗,万一我因此无人问津,谁负责!
筌卿云淡风轻的摆手。这有什么大不了,你无人问津,我负责呗。他将她整个人按在墙壁上,右手往她头顶一撑,壁咚。难道你嫌弃,认为我配不上你么。
荼蘼霎时面红耳赤,推开他,快步逃了出去。
她一路奔出府邸,在苍茫的雪地里东飘西荡了良久,直至一场兜头大雪洋洋洒洒落了下来,才裹着厚毛裘打道回府。
关于这一起乌龙,之后筌卿再也没有主动提及,与荼蘼的一颦一笑依旧仿若寻常,犹如那一晚的间接性告白从未发生过。时日久了,荼蘼心中逐渐升腾起一股错觉,她在怀疑那晚的缱绻是否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带着这样的踟躇与不确定,他们迎来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夜。
也是如元旦那般锣鼓喧天,但这次府上却无人叨扰,筌卿那些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竟不过来串门。
晚间,她将数十道山珍海味摆上餐桌,筌卿将她拉过来入座,问她。咱俩能吃得下这么。
荼蘼动筷布菜。加油吧,多吃点。
筌卿交代。别吃太饱,今晚守岁,现在吃太多等会宵夜就吃不下啦。
我不想熬夜。从前,荼蘼并不晓得守岁的含义,进了宫后才了解到这是大挝的习俗,除夕夜整晚不眠,送旧迎新,故为除夕。
筌卿摇头。入乡随俗,这是代表喜庆的,守了岁,来年一帆风顺,吉祥如意。顿了顿,他神秘兮兮的笑。并且我特意准备了礼物,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他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决定熬夜守岁。
她预想过,以筌卿的脾性与喜好,以及对自己的了解,多半会送些黄白,或者其他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总之绝对不会廉价,也唯有这些才能令她欣然收之。
但他却用行动破例,成功改观她的准绳。
在她裹着毛毯坐在顶楼对窗望月,双手支颐昏昏欲睡时,筌卿将一个金丝笼举到她面前,里面豢了一只黑褐色信鸽,小巧玲珑,皮顺毛滑,在烛火的渲渡下,泛起银辉光泽。
荼蘼对它一见倾心。
他说,送礼物送的是一份心意,但不仅仅是心意,同时还要体现不一般的意义,日后我领军出征,远赴沙漠,它便是我们最快捷的通讯途径。
他抚摸信鸽羽翅,意味深长的说。小家伙任重而道远呐。
荼蘼吃惊非小,问他。难道你下次出征不携我同去么,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摸她头,笑得无奈,第一次用这种深情款款的语气同她交流。难道你还想过那种每日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杀戮生活么,边疆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我怎能带你去跟着我受难。你安心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顺便替我祈福,再偶尔想念我几次。苦嘛,我一个人尝就够了;仗嘛,交给丈夫来打就行了。
平安夜那日,她曾问过他,你是认真的吗。
他说,比绣花针还真。
于是后来,她也认真了。郑重其事的谈条件,她说。我占有欲很强,如果你打算当我夫君,就要做好被霸占的心理准备,收娣纳妾这些事,永远不准提,想也不能想。成了亲拜了堂,你整个人就是我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专属于我。肚子里不能有花花肠子,黑心肝诸般乱七八糟的心思。做不到这些,免谈。
她都明白的,他们之间是天差地别的身份,可他包容她从头到尾的肆无忌惮,任性,蛮横,无理,闹腾,口无遮拦……
异性之间,能跨越身份的尊卑与沟壑做到以平等地位相看待的,除了倾慕,没有其他可能。为了她,他卸下应有的盛气凌人,敦厚的不像话,所以,旁人能轻而易举的窥测出他们之间那种旖旎的关系。
据筌卿说,那只信鸽乃雪靡天落,经过宫中专科养殖调训的,被他无意间捡到,之后又分别在京都与木骆尔圈了数月,对两地的环境已十分熟悉,用以捎信报平安最为合适不过。鸽子有强烈的归巢性,经过长时间培训,在固定的两地往返,不会在野外逗留,是千山万水之间通讯的最佳首选。
更令荼蘼刮目的是,这只信鸽脾性平易近人,外向喜热,活蹦乱跳,深得她青睐。她给它起了个酸溜溜的绰号,载思飞。
筌卿问她,此名寓意何在。
她头也不抬,你学富五车,自己琢磨。
大冷天里,他摇着依旧没绘扇面的褶扇,佯装风度,思索了片刻,了然一笑。这一笑之中,明晤一分,喜悦四分,温柔六分。
载思,当然是承载思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