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琪星珏月,褐夜赭幕,火树银花遥迢路。

披星戴月,追夜赶幕,熄烟清烛窈窕处。

大多数人看来,摸索与寻觅,枯燥而乏味;可在我的信念中,那是陈酿与甘蓝的发酵期,时光与岁月只会让它们日趋香醇酸爽;只是,这样的味道需建立在背叛未产生的前提之下。一旦密封的老坛有了皲裂,里面的酒曲与泡菜被外界空气里的尘埃渲染变质,腐烂,然后糜败发臭,别说品尝,连嗅一息都令人反胃作呕。

我是一头褐色隐士,一只遍体鳞刺,杀人如麻的鼓腹蜘蛛。

之所以现身凡尘人间,乃因心中萦绕的一缕牵绊,一份执念。

至于与智玉的拉扯缘分,可说荒谬而怪诞,不打不相识,再打再相知。

我以为,但凡修仙论道之人,均是那种洁身自好,唯命清高的主儿,尤其是那种长得俊有好容貌的男修士,一般都颇为自恋,像这类人也非常有素质涵养,更在乎自己的形象,但智玉却是其中异类,非但恬不知耻,甚如狐狸精一般装模作样,诱我犯罪,借口降妖除魔等云云。

他除魔证道的方式独特而毁三观,委实刷新我的认知,也颠覆了妖族魔域的世界纪录。

拜这副身躯所致,但凡我们褐色隐士修至渡劫化形的境界,身体里累积在丹田内酝酿多年的毒质便会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而决堤爆发,本身的抗毒素质无法抵御,就要承担走火入魔之果。

我尚有信念与理想未曾得愿,怎甘心就此灭亡,但一时间找不到万全之策,遂铤而走险,用最寻常的笨法子消厄——吸阳气。

想必大家都晓得,这是违纲悖论的逆天之举,不但见效甚微,且尚需遭到仙家佛道,三教九流等正义之师的屠戮讨伐。可以说此举等同拿性命赌博,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之祸。

可心里的执念根深蒂固,远非濒临死亡就能剔除,它纠缠在三魂七魄,天地同寿,不灭不破。

于是,我干出那种腌浊又肮脏的行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身上的肌肤晶莹剔透,却脏染了令人作呕的污秽。

很讽刺,一头如假包换的皿漏斗蜘蛛,却被迫伪装成人人喊打的狐狸精。

以阳气滋补妖躯祛毒,需拣阳气旺茂鼎盛的壮男来汲,最好是那种有好皮囊同时又较嗜声色之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低调的精挑细选,隔两日才杀一人,但仍然招来了仙家注意。

我本以为那种仙人佛道自诩正义,要维护人间秩序也当光明正大决胜负,真刀真枪斗法拼修为,但智玉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初出茅庐,修为有限,担忧降妖不成反受妖制,遂想出了个折中且下三滥的法子,伪装成俊彦诱我上当。

我哪知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正道,顺理成章的中计,他出其不意,趁我不备毫无警惕时忽施突袭,成功在我丹田处击了一掌,直打得我晕头转向。

更令我惊诧万分的是,这家伙明明是个剃度出家的秃头和尚,居然随身携带酒壶,将我化为原型扔进去做了泡酒料,欺人太甚!

归根结底,我沦此下场,并非修为不济,实乃粗心失察之故。浸在刺鼻醺脑的酒水中,我捂着鼻腔跳脚,该死的秃驴,卑鄙,有本事的放老娘出去一决高下,大战三百回合!

但回应我的是他几句脑壳疼的阿弥陀佛。

我额头上跳出三条黑线,无奈抓狂。

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仰天望着酒壶盖唏嘘。想我一世英名,竟要毁于这无名小卒之手,叫我怎能甘心!

可智玉这秃驴修为高不成低不就,定力却是妥妥的出神入化,任凭我唾口大骂,冷嘲热讽,他就是油盐不进,倒像我一人在泼妇骂街。生平第一次,被挫败与无力感折服。对智玉的态度中,除了咬牙切齿之外,也掺杂着由衷的钦佩。试想我貌美如花,他居然能在彼时坐怀不乱,还暗算了我一把,着实罕见,在本质上已算奇葩,且还是奇葩中的高手,高手中的极品。

是以,在后来我逃出生天时,才决意要一雪前耻,好生整治他一番,有可能的话,顺手毁他佛心。

不过当时我阴沟翻船,只道已经必死无疑,何况他还在外面补了一句,这圣水乃大神通者留下的眼泪,是世上最纯净的过滤器,能净化一切污秽。换言之,被泡久了将一命呜呼。

他并非危言恐吓,待在酒壶中,我能清晰感觉到修为在持续不断的流失。

若你有朝一日囚于我手,非叫你破戒还俗不可!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付和尚道士最恶毒的酷刑,他们这匹愣头青最忌讳的清规,只消犯了少许,简直生不如死。

我正为自己能想出如此妙计而洋洋得意,他忍无可忍的一句话却将我怼得体无完肤,他念了句善哉,然后说,贫僧拭目以待。

挑衅,嘲讽,吃定我出不去?

这是什么狗屁和尚,什么出家人!

他的话彻底刺激了我,我决定用实力打他的脸,可我竭尽全力冲了数次,这酒壶内垒犹如铜墙铁壁般,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竟拿它无可奈何,撼动不了分毫,自己反而撞得头破血流。

但天无绝人之路,泛滥捕蛇终被蛇咬,智玉大概是觉得自己轻而易举收了我有些自鸣得意,胆量也壮了许多,遂再接再厉,继续降妖。但第二次碰上的对头是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他应付吃力,拿出底牌酒壶,揭盖念咒,这个词还没诵完,我便趁他拨塞的那瞬间的空档窜了出去。

一脚踹飞他手中的酒壶,我掐住他脖颈提了起来,恶狠狠的扇了两个耳光,发泄这些天受到的憋屈郁闷。他半边脸高隆浮肿,凸了起来。

他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蒙圈。

我朝旁边好奇宝宝般看热闹的狐狸精颔首,在下黑寡,多呈援手,感激不尽。

她向我垂眉,以同样的语气回礼,唔,素纶无心插柳,事先并不知道友遇难,遂算不得恩惠。

寒暄了几句,我话锋一转,睨着五官膨胀正视图掰开我钳制他喉咙的智玉,桀桀冷笑,咱们好生想个妙策来炮制这秃驴。

狐狸诈狯而狡黠,素纶筹思了片刻,不怀好意的笑了,对于他们佛修来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她意味深长的瞅着我,我与她十分默契的异空同声,破戒。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历经这一出,我与智玉以及素纶的人生就此绑缚在一起,密不可分。

我将智玉囚禁在以结界临时制作的囹圄中,与素纶在娲城的悦飨楼里要了间上好的客房,商榷休整智玉的计划与方案。她本欲邀请我去她府上做客,我俩一见如故,她要尽地主之谊,被我婉拒了。她的居所隔市区有一段距离,不方便我搜索目标。

我俩臭味相投,脾性上一拍即合。用她的话说,她瞧这秃驴极不顺眼,若非她在修为上胜他一筹,如今沦为阶下囚的便是她,双方南辕北辙,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他凭什么干预她的隐私,非泄心头恨不能罢休!

我深以为然,竖起大拇指,举双手双足赞成。

自我介绍时,她说她流离人间主要是幼时境遇不佳,给人欺压得抬不起头,她要力争上游,提升修为,以图日后扬眉吐气,半途修炼卡滞瓶颈,便随意寻几缕阳气果腹,养精蓄锐,不料陆续巧遇和尚与我。先容后,她问我为何给智玉擒住,来人间意欲何为。

我思忖了片刻,答她,我来人间,只是为了寻找一人。

她没看出我锁眉,刨根问底,哦,那你要找什么人,我在这一带人脉颇广,或许能稍效微劳。

我立时精神抖擞,忙握住她手,语气十分激动,当真,你真能助我。

她被我过激的反应吓着了,抽着嘴角愣愣的点了点头。

我先是千恩万谢,一套感激涕零过后,将圭钥的音容笑貌绘在纸上,交递在她手里,央恳拜托。

圭钥是我的意中人,心上人。

用一个低俗普遍的词汇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是青梅竹马。

具体是从总角几许初识的呢,时间太久远,记忆已经惺忪,想不起来了,其实别说缘起,我甚至连与他最后一次会面是什么时候都晓不得,哪年哪月哪日,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并非我健忘,只因时光太过遥远,远到我记不清是哪一天。

混沌的记忆中除了千百年如一日的关于他的一颦一笑,唯一明晰的就是当初他的离开是不辞而别。

他的身份较为特殊,非一般的山魈物魅,乃一具魔骸化形成怪,是妖魔鬼怪中最底层的阶品。记得彼时我尚未踏足人间,在魔道世界与他相濡以沫,那时我们心照不宣,有着相同的抱负与理想,企图终证问鼎,在鱼龙混杂的妖魔界占据一席之地。但人生目标尚未实现,他便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知所踪,只言片语都没留,宛如凭空蒸发。

九州万域广袤无际,我想去找他却无从寻起,只得守在府前望穿秋水的等。一年昙花一现,十年稍纵即逝,百年须臾之间……

我孜孜不倦的等,在失望与期待的来回撞击里,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千万要沉住气,说不准他明天或者下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呢,届时见不到我,岂非弄巧成拙。可是岁岁年年,连我自己都一塌糊涂了,他依旧没出现。

某日,我幡然醒悟,不仅是自他离开的那一年,似乎自始至终,他于她而言,没曾真正面对面敞开心扉过,她私以为双方均熟悉彼此的一切,后来蓦然回首,他从来都是个迷。走失之后,他何去何从,她便像个傻子一样不知所以。

她的执念综合算来,总共两份,解开关于他身上所有她不知道的隐晦的秘密,以及他当初不告而别的初衷与目的,至于之后何去何从,取决于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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