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用了一夜的时间,她将她这一千年的所见所闻以及复仇的进展删繁就简的一一阐述,我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错漏一个字眼。

听她面无表情的叙述,我很想打断她,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空虚与望穿秋水一五一十倾诉于她,但到底还是没说,烦恼都过去了,人活着要向前看,水无法回溯,时光不会倒流。

可有些时候,向前看未必就一定能狂欢,现实反而与希望背道而驰,越妄想越失望。

她的仇已算沉冤得雪了,飞升时,她偶获奇遇,得高人前辈传授仙法,彼时那些因贪婪簋砉芙蓉而杀得她家破人亡的真凶全部被她斩于剑下,她飞升的初衷完美收官。

但她并不打算按照约定那样堕仙,返回凡间,我们一起生活的她的故乡,她要留在九重天。

至于缘由,很简单,她是为了一个人而留,为了一个另一个男人割舍从前。

在仇杀的过程中,她结识画中仙,那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男人。

提到他时,她眼中的光彩与笑容随着她嘴唇的开开合合而疏聚,她口中的画中仙无与伦比的好,仿佛全世界所有男人的优势都拢聚在他身上,宛如无暇。

她何曾如此赞美过我!

意中人心心念念口口声声的全是其他人,我听了半截,遍体寒凉,彻骨透心。

她滔滔不绝的描述那个人待她有多好,掏心掏肺。我扳住她肩膀,强迫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吼。从前我对你不好吗,难道我没有掏心掏肺吗!

可能是我太激动,的语气放得太重,她受了刺激,挣脱我双手,用同样的态度嚎,每个字得像一柄利刃,刺痛心口,刀刀窒息。你掏心掏肺有什么用,人家是什么身份,神帝之子,九重天唯一的太子殿下,将来会继承下一任神帝之位,统帅九洲万域各路神仙,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你忒无自知之明了吧,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嫁给他,我会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你能给我什么,一颗中看不中用的破心吗,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她言而无信,她反复无常,她居然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是真的怒了,这些年所有的解㑊与委屈全部爆走,怒发冲冠。你要嫁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拥有的光荣与物质,如果你看重的是现实的利益,我现在去将他与他老子杀了,我去抢那个位置来做!

我是行动派,一气呵成的飙完,就要转身抽刀,她被我的神情吓到了,一把拉住我,语气里终于出现一丝担忧与关怀,不要做傻事。

只一句,浇灭心中所有失控的怒火。我溘然意识到,她随意的一颦一笑都能操控我。

她说,净靥,对不起,然后留下了眼泪。

调整好情绪,她开始与我解释,她说我出现的太巧,她心情很烦躁,我恰逢撞上枪口,被当成了出气筒。以她高傲的脾性,受到委屈,第一时间不是寻求安慰怜悯,而是发泄心中的憋屈。

我被妒忌冲昏了头。

薄艾义愤填膺的来源是因被各方各路的神仙们误会成杀人狂魔。九洲万域,仙者不计其数,这些神仙里头也分三六九等,品阶高低,修为强弱。除神帝乃至高无上的存在,之下便是上神这个等级为首。

前一阵子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上神不幸淬死,经查实,乃死于非命,遭遇一场谋杀,而当时薄艾在场,误打误撞中,各种蛛丝马迹都指出她是凶手。

她尚且不知所云,还没理清来龙去脉,就被那些先入为主的旁观者套上了罪名。幸亏画中仙看出事有蹊跷,情况有异,遂以九重天太子的身为压下诸般舆论,遏制处境恶化,将她保释出去,并保证某某期间之内查明究竟,揪出罪魁祸首,给死者以及其家眷亲属一个交代。

他身份显赫,且这些年来在神魔征战中居功爵伟,颇得人心,既然已放出话去,自然无人挑衅,一桩冤案也就暂获平息。如此,俩人一同折回九重天。

莫名其妙的做了一次众矢之的,她当然暴跳如雷。

我叹了口气,由衷歉仄,一拍脑门。哎呦,是我小人之心啦,原来太子殿下竟如此明察秋毫。

她摸我的脸,付费回到了许多年之前。净靥,如今的我沦为千夫所指,你还是不要靠近我,避而远之吧。刚才我之所以口不择言,除了愤愤不平的成分,更多的是不愿你无端遭受牵连。人命关天,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我云淡风轻的笑了,摆手。人间不是有句名言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清者自清嘛,你又不是凶手,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再说不是还有我么,即便届时你要无辜偿命,我变作你的模样偷梁换柱就行了。

真是的,在凡间,她因复仇离我而去,理由是不想连累我,如今旁人来寻她的仇,她依然用这种借口赶我走。

此乃基于关怀,怜惜,或者爱,所以她不想我因此受到伤害。

这是我设身处地与她换位思考而得出的结论,我将自己想象成她,如果我是她,面对这样的处境,我也会选择由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

因为理解她的初衷,我大喜过望。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她能说出那番话,心里就已经存在了那样的想法,只是,她还不确定,对未来充满未知,还无法明了自己潜意识里的决择,在行动上有所徘徊,犹豫,才有了适才的安抚宽慰。

只是,我在爱的港湾里触礁,搁浅,然后迷失了方向,无法察觉浪涛何时临近。

她与画中仙相识的过程细节我并未知悉,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萍水相逢,表面上点头邂逅这么简单,他们之间有着一段令我望尘莫及的刻骨铭心的过往。这些经历给予她移情别恋的勇气,所以她背弃曾经的约定,宁愿负上骂名。

这一层,从画中仙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她一节就看得出来,是昭然若揭的现实。这并非我胡思乱想的猜测,不久后,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不过,在这之前,我荣获一份惊喜,关于一家三口,幸福的阖家之喜。

她栖身的这栋宫殿唤栅衣,为了掩人耳目,我乔改成殿侍装扮混淆视听,在这里宿了几宵,为她守夜值门。白日杵着长枪站岗,晚间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寰宇弄巷,侦查与薄艾有关的一切讯息。

可街头巷尾,那些神仙们茶余饭后,酒浓兴起的话题都是她与画中仙的流言蜚语,异口同声的说什么珠联璧合,男才女貌云云。那些话听在我耳里犹如狂风骤雨,尖锐而犀利。

但我也蹑去过画中仙的寝殿,暗中窥视了几次,发现他并不沉沦儿女情长,只专注与谋权篡位,与他老子的明争暗斗中。他卧室里秘藏的文件与奏案,均是男人之间勾心斗角的攻略与策划,并无丝毫蘸染胭脂红粉的迹象,本人也鲜少驾临栅云殿,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麾下布兵排阵的军官将领。

心里的积郁霎时消散,如同守得云开见日明。

不过,云开仅是片刻,数息后,复又聚得密不可分,任凭再如何扑击也扩散不开,全世界都陷入黑暗。

当我心花怒放奔回栅云殿时,薄艾突然想喝酸梅汤,要我去御膳房端,可酸梅这个东西,是凡间的特产,九重天无一年四季,气候特殊,却是罕见之物。

我只得同灶房师傅请教,他告诉我可以退而求其次,酸梅风味并非多么独特,能以其他食材代替。我在厨房捣鼓半天,终于亲自熬了一碗百合绛酸汤,献宝般喜滋滋的捧到她面前,期待她品尝后的赞誉。

可她刚将碗递到唇边,还没来得及抿一小口,遍开始干呕,神情也十分萎顿,似乎生了病,我忙不迭去搭她脉搏,一探之下,她脉象按之流利,如盘走珠,是妊娠喜脉。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肚子里小生命散发出的磅礴的生计,以及那股与我本身一模一样的属于君子兰的独特气息

我呆愣了好久,那种从懵懂少年升华为父亲的激动与喜悦,无法用任何词汇抒发。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大概是觉得立即死掉也值了。

足足怔了十刻钟有余,我反应过来,脸上一片冰凉,一拭,是湿润的眼泪。我转头,她居然没等我告知喜讯就已睡着了。

我奔去医仙府邸,向他详细咨询女人孕育期间需绸缪的诸般后续工作,以及各种禁忌并求了两副安胎药,提着迫不及待的折回栅衣殿。

不过,等我三个时辰后回去,薄艾竟醒了转来,却不在殿中。我心里开始涌现担忧,突突狂跳,将宫殿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不见踪迹,显然她外出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太子邸府,我不作逗留,隐身追去,在画中仙府上的后花园里发现了她。

但只觑了一眼,想奔过去的冲动立即消散。脚步踟躇,避在了旮旯一角。而心里的喜悦,在看见她与那个男人如胶似漆腻在一堆时完全僵住,戛然而止。

他们俩依偎在一顶水榭中,脸上柔情似水的笑容与此刻我抽搐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腹中怀着我的孩子,却恬不知耻的与另外的男人厮混,她怎么可以这样!

面对类似情况,我应该冲过去大发雷霆,一人甩一个巴掌,骂得他们狗血淋头。可我怯懦,没有那份勇气,我做不到,我只能选择逃避。

那些甜言蜜语,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害怕心脏被刺得鲜血淋漓。

回到栅衣殿,我七手八脚收拾好包袱。

薄艾踏入门槛时,我忍着心中欲脱口而出的谴责,佯装平静的说。九重天不宜久留,我们回凡间,穗剑山吧。

说着,我拽起她胳膊就往前走,却被她抽开,退后,眼神里有疑惑,但很快就变成释然与舒缓。

从我蹙眉与凝重的表情里,她恍然大悟,她问。你都看到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想骂我,脚踏两只船。

我能分辨出她眼眸中那掩饰不去的对我的好,她没有完全忘记我,我说。我可以粉饰为什么都没发生,咱们回凡间,这九重天我们就当从未来过。凡间天高地远,那些神仙也寻不到咱们,天大地大,我们尽情逍遥。

我想,这样的包容多半是男人能宽恕的极限了。可她依旧不为所动,她的脸色开始趋寒,冷笑。说得冠冕堂皇,我跟你去亡命天涯么,你凭什么庇护我,只有九重天登峰造极的势力,才能佑我一生平安,没有人愿意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你不要再抱希望了,那是妄想。

时至今日,我都不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问心无愧,可面对她的见异思迁,我始终无言以对。那种霸道的言辞攻击,据理反驳,我表示词穷。她说的没错啊,我无法保证她跟着我能一生太平,一生安定,我只能沉默。

虽然无言以对,但我依然死皮赖脸,不肯放手,也放不了手。

她拿我没辙,却固执的别扭。你知道吗,他因为爱我而粉身碎骨,欠下的债我一定要还。净靥,你那么善解人意,你应该明白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是个忠于爱情的女人,谁对我牺牲最多,我便会因为感动而将就,所以我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妻子,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气得跺脚,什么善解人意,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何尝不晓得剪不断理还乱的后果,要是我管得住自己,我又何必抛弃尊严,何苦死缠烂打!

我使了个定身术,强行将她禁锢。可即便如此,她身躯无法动弹,嘴里却破口大骂。混蛋,给我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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