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1 / 2)

翠花看着乡亲们给耿如春捐完钱离开了,她心里既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耿如春就要理考寡妇洼,终于要远离穷苦日子,痛苦的是心好像被谁拿走了,胸腔里空落落的。她觉得他俩不再是兄妹,两人之间存在了沟壑,存在了高墙。她在耿如春面前说话也不顺溜了,干事也放不开手脚了。她多么希望填平这道沟壑,拆除这道高墙。但是这咋可能呢?她想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为耿如春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当她有这一想法时,她骂自己疯了,两个人一直像兄妹一样,咋能做夫妻呢?但是她又劝自己,你两人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又是青梅竹马,为啥不能做夫妻。也许牛娃哥,也有这个心思,只是没有说出来。她想到这里,心里又想,牛娃哥一直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上,那里顾得上想这些。也许我提出来,一语会惊醒梦中人。她知道她爱上耿如春。她想对耿如春说这些,但是见了她又说不出口。她不是羞于出口,她知道耿如春有了好的前程,按照势利人的说法,他现在的条件比她好。要是她表白后,被他拒绝了,那是多么丢人的事。她不知为啥平时她俩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说南道北,天上地下,喜乐悲愁,衣食住行无所不说,平时脱口而出的话,从他考上大学以后咋就那么难。她知道他就要走了,又特别的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啥也不说,只是坐在一起。她想给耿如春筹集学费的事,记忆犹新。

那一天,翠花正在和母亲收割麦子,邮递员老周从她家地畔走过,她好奇地问:“周叔,今天是周三,有啥重要的事吗?”

老周一般是每周来一次寡妇洼,固定时间是周五,除非有重要信件电报,他才会改变时间。

老周笑着说:“翠花,你猜会是啥事?”

“周叔,你一定是来给牛娃哥送录取通知书的。”

“你个机灵鬼,一下就猜中了。我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耿如春是咱们县高考状元,而且还是咱们县首次被BJ大学录取的。牛娃母子在哪里?”老周顺便打问道。

老周顺着翠花手指的方向走了。

翠花不管母亲的阻拦,撂下镰刀去为耿如春筹集学费。她知道耿如春家里穷,根本就拿不出学费,她要去帮助他筹集学费,她知道寡妇洼人穷,借也借不到多少钱。她想去村委会张正义,还想去乡政府争取点助学资金。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方案,只等耿如春拿到录取通知书。当她听老周说通知书来了,她就一刻也不停地去找张正义。

张正义赞同翠花的意见,决定借助大众力量,动员村民捐款,支持耿如春去上学。他对翠花说:“牛娃取得了这么优异的成绩,我们不但要尽一切力量帮助他,我还要找县长题词,让乡亲们感觉到村委会对教育的重视,好好的培养教育下一代。”

第二天,翠花去一趟乡政府。让她失望的是董乡长认为在他的地盘上,有这么贫困的家庭是她夸大其辞,是对乡政府工作的不尊重,是对他人格的严重诋毁。董乡长义正言辞地把她“请”出了办公室。

翠花想起乡亲们捐款后她和马狗蛋合计了三次,共计六佰玖拾玖元。她知道这些钱不足学费的一半。虽然没有筹够学费,但是离希望更近了一步。她想和耿如春再说说如何筹集学费,于是走进了耿如春的窑洞。

耿如春靠在炕沿上一动不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正在发呆呢。脸色凝重,心情沉重,像是在思考重大问题,根本就没有理翠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她没话找话地说:“牛娃哥,接下来你准备咋办?”

耿如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翠花,我是不是很懦弱?很丢人?很不争气?乡亲一劝,我就妥协了,退堂了,答应了。我太没有骨气了,我真不像个男人!”

“牛娃哥,你又胡说了。你咋就不是男人了!俗话说,一文难倒英雄汉。好在乡亲们帮衬你了,现在离希望不远,我们共同想办法再筹集。你的主要任务是上大学,学本事,等你大学毕业以后,端上铁饭碗再报答乡亲们也不迟。你现在是大学生,说话做事要看远点。不要像小村妇一样,只看到脚面梁上。”

“我不知道还向谁借?再说,我欠这么多人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你让我咋面对乡亲,我哪有能力回报乡亲们?”

“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只要好好念书,有所作为就是对乡亲最好的回报。将来,你吃了公家饭,还不是想帮衬那个乡亲就帮衬那个。如果做个乡党高官或乡长,乡亲们还不跟着你享福!”翠花说到这里起身要走,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像她考上大学一样。说完她就要离开。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鼓了很大的勇气,脸变得更红了,像一朵玫瑰:“牛娃哥,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在大学里你要爱护身体,要多给婶子写信。”

他没有回过神来,心里还想着咋筹够学费,将来四年的学费从哪里来?他半天都没有回答翠花的话。

翠花又说:“牛娃哥,你走时我就不来送你了。”

耿如春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对待翠花极不礼貌,便莞尔一笑,说:“翠花,咱俩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翠花又折回来,鼓了很大的勇气,“我爱你”三个字,从心里猛烈地撞破心门,一路狂奔,到了嗓子眼,却被稳稳地卡住了,她姿态娇羞,满脸通红,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但这三字终究没有说出来。口里说道:“牛娃哥,以后你要爱护身体。你要给婶子多写信。”说着她变戏法的拿出了一个绣着荷花的白布小包裹,塞给他。

耿如春接住包裹,问:“翠花,这是啥东西?”

翠花的脸成了一朵大红花,红到了脖子根,更说不出话来,飞快地跑了。

耿如春奇怪地看着不正常的翠花,心想翠花今天咋了。他打开小包裹,里边是一双鞋垫和一沓钱。鞋垫是一幅鸳鸯戏水图。每只鞋垫上各绣有一只鸳鸯。把两只鞋垫放在一起,是一幅完整的画。两只鸳鸯在水中相互啄毛,样子非常亲昵。钱正好九十九元,九十九元对一个农村女孩是需要几年才能攒下的——那时国家一般干部一个月才八十多块钱工资。他不知道是翠花专门凑的,表示九九归一,爱情长长久久的意思,还是另外有啥深意,他一时想不明白。或者翠花把她攒的钱全部给他了,这是对他多么深厚的感情和支持。他想无论那种情况意义都很深远。他想到刚才翠花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得词不达意。而送鞋垫在王沟乡一带就是求爱的意思,翠花的用心已十分明了。他那一刻彻底明白了,为啥翠花脸会通红,人会忸怩,话说不直溜,原来她是来求爱的。她想用这种古老的含蓄的示爱方式,表达她的爱情。可是他对翠花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哥哥对妹妹的感情。鞋垫和钱拿在手里有些烫手,他也不知道咋给翠花说。

他又想,他还要在大学继续学习,将来才有能力和乡亲们一道改变家乡,至于谈情说爱这些事,大学毕业以后再说。那么咋对翠花说呢?她想到学校后给翠花写封信,说明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看着翠花走了,他又沉浸在如何筹集今年和后三年的学费的思考中?想到这些,他的心又沉重起来。随后他来到母亲窑中。

母亲见耿如春进来,满脸阴霾,不拿正眼看他。

他说:“妈,你还在生我气?”

“牛娃,你是不是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妈,我看到你受苦受累,心里难受。你说咱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现在学费还差那么多。我们到哪里去借呀?”

“咱家不是还有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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