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2 / 2)

耿寡妇厉声说:“以后再不许胡说。”

耿如春应了一声,看到母亲真的生气了,安抚了几句,怕再惹母亲生气,便对母亲说:“妈,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咱们休息吧。”

耿如春在睡梦中被一阵啪嗒声吵醒了,他听出那是拉风匣的声音,知道那是母亲起来给他做吃的。外面漆黑一片,公鸡正在打鸣,他想大概四五点。他穿上衣服,来到边窑。母亲说:“鸡刚叫头遍,才三点多。你再睡会儿。”他哪能睡得着?他洗漱完,给借来的麻驴添了点草料,又把行李检查了一遍,把狗皮褥子拿出来,放在母亲的箱子上。这里的冬天,干冻干冻的,母亲有腰疼病,没有狗皮褥子母亲冬天不好过。

他刚收拾完,母亲端来一个花边碗放在土炕边的栏杆上,碗里盛着三个冰清玉洁的荷包蛋。母亲让他吃,他让母亲吃,母亲借口不习惯这么早吃。他知道母亲舍不得吃,坚持要让母亲吃。母亲还是不吃。是啊,这么多年,鸡蛋是她们家零花钱和学费的主要来源。除了他的生日,母亲从来不做一个鸡蛋。这时,母子俩能不谦让吗?最后,母子俩人一人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无论咋说谁都不愿独自吃。

几番谦让后,耿寡妇笑着说:“不就是一个鸡蛋吗?我们至于吗?”说着她又做了一个荷包蛋。

耿如春想:是啊!至于吗?这不就是一个鸡蛋?在母子俩心中不仅仅是一个鸡蛋,它也是困苦日子的代名词。他在内心暗暗鼓劲,今后要好好发奋学习,将来报答母亲,报答乡亲们。将来不能让母亲和乡亲们连一个鸡蛋都吃不起。

天边刚露出鱼肚皮,人们还在睡梦中,母子俩就上路了。耿如春牵着驮行李的麻骟驴,沿着寡妇洼唯一通向外界的羊肠小道疾步赶路。天上繁星眨着眼,注视着漆黑的夜,驴铃有节奏的响声惊醒了沉睡的村庄,狗叫声此起彼伏,公鸡们也不甘其后的叫了起来。天边的鱼肚白里有一抹红霞,让黎明前的黑夜有了生机。忽然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歌声:“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母亲吃惊地说:“牛娃,这不是童翠花的声音吗?”母亲转而温情地对他说:“翠花,这个女娃真得很乖巧。”从语言中能听出母亲丰富的含义,他并没有应母亲的话,母子俩各有心事。

随后母亲又反复的叮嘱这两天说了不下百遍的话:“牛娃呀,在学校要吃饱、穿暖。要是不注意,饿垮了身体,得个感冒啊,或者得个啥病儿迹儿的,你就要独自受罪。要是得了病,你不要心疼钱。你不是给妈说过‘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吗’。”

他被母亲的幽默惹笑了:“母亲,你放心。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我会注意的。”

耿寡妇把耿如春送到乡政府车站,在等车的时间一直注视着他,好像第一次见似的。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眼中满是慈爱和不舍。

他笑着说:“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难道是陌生人?”

“我希望你这一走再也不要回来。”耿寡妇满脸难以决断的神情。

“这咋会呢?!”

“我希望你走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耿寡妇满脸决绝的神情又说。

“妈妈,你这不是骂我猪狗不如吗?”

“我说的是实话,你走以后就不要回寡妇洼!这里有魔咒!”耿寡妇用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口气说。

“妈,哪来的魔咒!根本就没有啥魔咒!”他坚决认真地说。

“难道你还想回来?”耿寡妇满脸痛苦的神情。

“当然!”他说得刚毅决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你难道不知道魔咒,也不怕魔咒?!”耿寡妇惊骇地看着他。

“有啥魔咒,那根本就是贫穷落后导致的。”

“寡妇洼现在结过婚的男人只剩秋英男人张怀忠一个独苗,还在监狱里,秋英是守活寡。这难道不是魔咒造成的吗?你回来就娶不上媳妇。就是能娶上媳妇,我担心寡妇洼的魔咒会在你身上应验。这些你是知道的,你还愿意回来吗?”母亲满脸焦虑地说。

“我会娶不到媳妇?”他满脸疑惑地问。说着,脑中闪出翠花送鞋垫和唱“走西口”的画面。

“妈妈,我会回来的!”耿如春坚毅地说。

耿寡妇知道儿子倔强但有主见:“要不这样!你好好学习,我努力攒钱,将来你学业有成时,我们还完债。咱们再搬出寡妇洼给你找媳妇。”母亲满脸的希望和坚定。

“不!不!妈妈,我毕业了要回寡妇洼,要改变寡妇洼面貌,我要报答寡妇洼乡亲。”他的口气不容置疑、不容反驳。耿寡妇竟然呆若木鸡,她没有想到儿子这么犟,竟不听她的话。

耿如春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见母亲面若土色,呆呆的站在那里,也无词可对。这时车要出发,他急忙上车。车渐行渐远,他看着越来越远、渐渐模糊的母亲,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后悔刚才为啥不用委婉的语气和母亲谈,要不暂时先应承下来,以后再慢慢说服母亲。他极为自责,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开寡妇洼的。这时东边的太阳从乌云中探出头,又被乌云遮住,前方的路上笼罩着一层迷雾,根本啥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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