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1 / 2)

四年后的七月,在一个天高云淡的火热的日子里,耿如春和梁诗锦坐着破旧的老牛般的班车向寡妇洼走。

耿如春的思绪很杂乱,心情非常矛盾复杂。他已经四年没回过家,没见过母亲,他常常梦见母亲给他做饭洗衣服。那种思念之情,想念之味,深深地刺激着他。他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去,依偎着母亲倾诉相思之苦,分享他上大学的点点滴滴,分享这四年的酸甜苦辣,享受和母亲团聚的欢乐之情,享受那久违的浓郁的母爱。他又怕见到母亲,不知咋向母亲说起拒绝组织分配和回家办厂的事。这种矛盾的心情离家越近越焦灼,不停地揉搓他的心,让他备受折磨。他拒绝组织分配工作这件事——母亲一定不同意的。这份工作,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对于农村人来说那可是千人争,万人抢的,特别像寡妇洼这样的穷乡僻壤更是难得的改变命运的机会,那就是铁饭碗。仅这一点母亲一定会足足骂他三天三夜,骂他是败家子。要是母亲知道他回家办厂这件事,不和他断绝母子关系才怪呢!母亲二十多年来没黑没明地艰辛劳作,就是为了让他端上铁饭碗,远离寡妇洼,远离贫困苦难。而他和母亲背道而驰。快到家了,他还没有一个好的理由来劝说母亲同意,甚至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让母亲退让。但是他不得不回来,他忘不了深藏心底的承诺,忘不了张支书殷切的眼神,忘不了乡亲们期盼的眸子。母亲最不愿他回来的原因是——寡妇洼的魔咒。他不愿为一个莫须有的魔咒而放弃对乡亲们的承诺。他知道这样对母亲不公平。他把希望寄托在将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证明魔咒是莫须有的,母亲也会理解他,支持他。

班车刚驶入王沟乡的集市,耿如春远远地看见母亲牵着一头麻驴,正向乘车点张望。母亲还是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单薄的身体好像被风能吹倒的样子。几个月前他写信告诉母亲,他和梁诗锦回来的日期,并让母亲到集市上来接他俩。他在车上向母亲招手。母亲看见他,高兴地喊着他的名字,开心的样子只有母亲对孩子才会有的。他下了车来不及拿行李,一个人径直跑过去,就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样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他上下打量着母亲。母亲还是那么清瘦,那么单薄,生活的重负让母亲的腰更加佝偻,但是人显得神采奕奕。

母亲虽然说:“多大的人,羞不羞。”还是热情地紧紧地抱住他,然后上下打量着成熟、白净、高大、孔武有力的儿子,她觉得后半辈子有了依靠。

于是母子俩热烈地交谈起来,直到母亲问起梁诗锦,他才想起,把梁诗锦晾在一边了。他回头看见,梁诗锦已经整理好行李,正静静地站在一边动情地看着母子俩。他对母亲热情地介绍:“妈,这是我同学梁诗锦。”

开朗的梁诗锦莞尔一笑,补充说:“阿姨好,我也是如春的女朋友。”

耿寡妇先是一怔,然后足足把梁诗锦打量了半分钟。

梁诗锦身材颀长高挑,亭亭玉立,皮肤白里透红,十分健康,瓜子脸上长着一双杏仁眼,在长长的睫毛映衬下显得格外有神,红润的小口微微一笑,露出亮白齐整的牙齿,头发黑密如瀑,散披及腰,在一袭连衣白裙映衬下显得油光发亮。

耿寡妇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么美丽乖巧的女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不由地赞叹道:“这个女娃乖得很,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棱角分明,和牛娃很般配。”接着她再三让梁诗锦骑驴回家。梁诗锦坚决不肯,最后三人赶着驮行李的驴一起步行回家。这让耿寡妇对梁诗锦刮目相看,她觉得这个城里女娃娃不娇气,能吃苦,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他们走出街道,沿着沟谷边上的一条砂石路盘旋而上,路两边都是杏树,杏子成熟了,满路的果香。爬上山顶,极目远望,日落西山,群山苍翠,连绵不断,远衔碧空,云山一体,蔚为壮观,叹为观止。羊群和白云遥相呼应,意境空旷而辽远,景色美丽而宜人。低头望去,五颜六色的植物和农作物把大地装点的五颜六色,美丽如画。

梁诗锦被美丽的景色震撼了,她没有想到寡妇洼的景色竟然这样多彩绚丽,美不胜收。她有时指着大片的麦田说多么壮观,她有时指着路边的野花惊呼多么漂亮。她一会儿跑到前面问耿如春这是啥庄稼,一会儿停留在后边问耿寡妇那是啥果树。她一会儿折一朵野花插在头上,她一会儿摘几个野果品尝美味。梁诗锦被沿途的美景所迷,她不觉得山路崎岖,她忘记了酷热和劳累。即便是浑身汗流也没有阻止她涉美探奇。直到一段狭窄的路面她才不得不把眼光收回来,要不小心翼翼会有掉下去的危险。此段路是在寡妇洼进山口的石头上凿出来的,路面狭窄,悬挂在半山腰,一侧临深沟,十分惊险。她面对深不见底的沟壑,心惊胆战地紧抓着耿如春的胳膊,弯腰低头慢慢挪动着碎步走过去,她回头再看这段路时,眼前一阵眩晕。让她惊奇地是驮东西的驴竟然巧妙地扭了一下腰就过去。耿如春告诉她这段路就叫驴扭腰,是寡妇洼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梁诗锦惊奇地说:“这段路,我单身空手走过来都有些害怕。想不到,驼东西的驴竟然一扭腰能通过,真是神奇。”

耿如春笑着说:“诗锦,神奇吧。这就是自然的造化,当你不能改变自然时,就只有改变自己,否则就会被自然淘汰。寡妇洼艰苦的环境逼着我们去改变,你说我们不改变行吗?”

走过了驴扭腰路段,耿如春指着树林间袅袅升起烟柱的地方,说:“诗锦,那些繁茂树木掩映下的三孔窑洞便是我家。”

梁诗锦嗔怒道:“阿姨,你看如春多么生分,我舍弃了一切跟他来到寡妇洼,现在如春还把我当外人,还‘我家’‘我家’呢。”

耿寡妇爽朗地笑着说:“就是!就是!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牛娃,以后可别这样小家子气。再这样对诗锦,我可不饶你。”最后一句,她加重了语气。

梁诗锦对耿如春吐了一下舌头,随即转换了话题:“如春,你看,你看,这里的景色真是太美了,简直像仙境一样。哪里有你所说的苦焦和清苦?”说着用手指着远处的水果树林。

耿如春随着手指边看边说:“诗锦,有时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你想了解的全部,有时甚至不是真相。”说到这里,他母亲戳了他一下。

“如春,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是仙境,真是美不胜收!有你说得那么苦吗?你是不是太悲观?”

他神情凝重地看了看梁诗锦说:“诗锦,我以前告诉过你,这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邮局,就连邮递员都很少来,你很难看到一份当日的报纸。这里的生活太乏味,你可能还无法理解和相信这里的人们对魔咒深信不疑,你就知道我是悲观,还是现实。”母亲又戳了他一下。

“如春,我可不怕,你能生活,我为啥不能生活?”说完调皮而深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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