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处望(1 / 2)

落川镇是个小地方,除了山略青水还挺秀之外,人就不咋杰地也不怎么灵了,离子阳县城很远,足有一天的脚程,绝对当得起穷乡僻壤四个字。小镇上的人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做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营生,靠着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三分田地过活,整个镇子别说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就连个江湖好手都没出过,偶尔有个跑县城做小本买卖的,在这里已经算是有脸面的了。但近二十多年来,不知是何原因,有几家外来户陆续来此定居,其中俩家,一家姓弓一家姓王,据说还是大姓豪阀旁支的旁支,那奢侈的衣着和出手阔绰的样子,让这偏远小镇上百姓颇为咋舌,好家伙,盖房子一下就是几亩地的,钱是按箱论的,马车上是镶金边的,为了郊游出行,整个镇上的路都翻修了一大遍,这家大势大真是牛气啊。

明小彪父母就是这个时候来此定居的,虽不像弓王俩家那么富贵,但父亲打猎,母亲织布,所换银钱满足一家三口日常开销绰绰有余。每逢春夏,随父亲进山入林,攀山跳瀑,学习抓野味同时父亲还会教自己一些呼吸法门和听风辨位之术;秋冬天寒,则呆在镇上,或帮母亲跑腿送布,或呆在家中一边吃着母亲做的小甜饼,一边学字背书,遇上晦涩难懂之处,忙碌中的母亲总会放下一切事务,笑着为他答疑解惑。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娘,这都是什么意思啊?”端着书坐在小板凳上的明小彪抬头问着,虽然能跟着母亲勉强读下来,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旁边织布机上的母亲笑了笑,又止不住的咳嗽了一阵,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像张纸,“这段话呀,说的是一个人走在江边看见荒野中的蒿草,团簇而生,茂密繁盛,就像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人那般,不由悲由心生,想起自己爹娘,含辛茹苦养育之恩未来得及报答却终撒手人寰,茫茫天地间,没有了父母的依靠,如同无水之瓶,无根野草,随波逐流,任风吹摆,只能哭唱这首祭歌。”

“好可怜,”听着母亲的解释,年幼的明小彪只觉一阵悲冷,放下书张开小手抱住了母亲的腿。

“孩子,假如有一天娘不在了,”母亲停下了织活,伸出那如雪般的玉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脸上笑颜如能融化一切的冬日暖阳,

“你也不要难过,娘会白日化成清风,轻抚我儿脸颊;夜晚变成明月,为你照亮前路。想娘时闭上眼或看看天,娘会一直在。”

睡梦中的明小彪惊坐起,想起方才梦中情景,满腹思郁,久久挥之不去。

稍稍平复下心情,明小彪再无睡意,索性下床喝了口凉水,夜深人静,淡淡的月光透进窗子,照的屋内银点斑驳,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明小彪瞥见屋内角落里一物,顿时泪湿双眼。

那是母亲生前常用的纺机,上面还挂着些许丝线,估计是母亲生前未织完的布吧,时隔多年早已杂乱如絮,布满风尘。

本来想母亲葬后便烧了或者卖了,可明小彪实在不舍,就一直放在自己屋里也算留个念想。

擦了擦眼角的明小彪越看越难受,推开屋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小院内,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天,发起呆来。

自从那天和王明珠分别后,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放羊抓鱼混市井,诺大的王府每天进进出出好几次,期间也曾去听过几次白夫子的课,可是都没再见过那丫头。跟府上的佣人丫鬟打听一下才知道,那次玩的太野,这家伙被夫人禁足了。

自己是给王家放羊的,不仅是粗活还是脏活,基本都是早上走偏门进羊棚,晚上再原路返回,最多就是月底去账房领个工钱,府上能活动的地方很少,其他人也都嫌弃,虽然没人说,明小彪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么一来想在府上找这大小姐,还挺难的。

找她干什么?吃鱼么?明小彪心里一阵苦笑。

或许,应该道个别吧。上次也没和她提这茬。

今天干完活,明小彪特意去求见了王老爷一面,便是为辞行一事,说后天自己就离开落川镇,明天端午自己简单收拾收拾,就不来放羊了。

其实自己那点家当,除了几件破衣裳也就几个铜板,根本不用收拾,主要那天王明珠说过端午之约,自己只是想推辞罢了。

王老爷脸色并不好,依然还是温文尔雅的老样子,听后有些惋惜,执意挽留还说工钱还能再加一些,但感觉明小彪去意已决后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问些自己接下来打算去哪,用不用自己帮忙引荐,盘缠够不够之类的问题。

对于王家,明小彪是打心眼里感激的。要不是这放羊的活计,无依无靠这几年明小彪保不准就得流落街头了;自己打架惹祸,好多还是王家帮忙出面才没出事。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王老爷还是王明珠,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身份有别这道理明小彪懂,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也不能拒绝别人的善意。

对于王老爷的问题,明小彪只说了先去县城然后去州府,看能不能找机会拜师学些本事,其他则一一谢过,最后说完让王老爷代向王明珠道别后,便要告辞离去,临走时王老爷还特地叫来管家,让他去账房给明小彪把这月的工钱结了,就当送别礼了。

从王家出来,明小彪只觉一身轻松,镇上自己也再无牵挂,明天去轩羽崖再陪陪母亲,之后就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可这人生不如意事,真是十之有八九。

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眨眼功夫说没就没了!

刚上大街没走几步,就被一大群人挡住了去路,为首一人高头大马,穿甲戴盔,可那张脸却让明小彪恶心。

弓二狗!

说来奇怪,那天王明珠说了弓二狗的消息后,自己在镇上也打听了好久,甚至熟悉弓二狗的青皮也都说不知道,镇子不大,稍微一打听卖给王明珠螃蟹的奸商就能找到,可不管自己怎么旁敲侧击地问,那人也都说不知道。明小彪一度以为这消息是王明珠信口瞎说,直到现在,这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意识到王丫头说的都是真的。

明小彪本来不想惹事,准备绕道走。却被早就看到自己的弓二狗堵了个正着,耀武扬威臭显摆,还不忘冷嘲热讽自己一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加上街边不知哪来俩货在那添油加醋煽风点炮,竟然扯着嗓子在他身上下赌注,赌谁能打过谁。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打了一架。

坐在院里的明小彪摸了摸右腿,仍感到阵阵痛意。弓二狗比以前厉害多了,那泛起黑烟的拳头打在腿上,感觉跟铁锤似的,可那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己打趴了。

第一次用冯老头教的颰拳实战,明小彪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拳法威力相当不俗,几下就能把人打倒,看来自己确实捡到宝了;忧的是自己把握不住分寸,揍的弓二狗不省人事,怕是又要惹事了。

不过肯定没闹出人命,自己能坐在这就是证明。

“砰砰砰砰砰砰....”

院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胡思乱想的明小彪拉回了现实。

“大半夜的,谁啊?”明小彪很是疑惑的问了句,同时起身往门口走。

“砰砰砰砰砰砰...”院外依然在敲门,却没说话。

落川镇的民风淳朴,鲜有鸡鸣狗盗之事,所以明小彪也没想太多,以为是哪位邻居有急事,所以直接开了门。

外面却空无一人。

明小彪觉得奇怪,走出来左右瞅了瞅,可是那空旷的巷子里,除了自己连只夜猫子都没有。

“你爷劈的!”感觉被戏弄的明小彪对着空气骂了句,就准备回去。

突然间,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及转身关门,五官灵敏的明小彪就感觉后方一阵劲风袭来,接着脑袋嗡响,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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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的明小彪只觉脑袋疼的厉害,周围一片漆黑,手脚都被紧绑,连嘴巴都被堵上了。

爷劈的,被偷袭了!敲门却不说话,想必是认识的人,怕被自己听出来;开门后的自己必然警觉,怕一击不中,便先躲在暗处,待自己放松戒备再从背后来这么一下。

这狗东西,还是个惯手!可这是哪?

手脚被绑的明小彪行动不便,只能躺在地上到处滚,靠着触感去了解周围环境,撞了好几次墙,被地上的木枝扎得脸疼,还摸到了很多干草,莫非是料房?

明小彪开始有了想法,若真是料房,那门口必然有割草用的刀具,自己手脚上绑的绳子就能解开,于是便开始继续翻滚摸索。

然而这地方没有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自己没有任何方位感,也不知在同一面墙上撞了几次后,明小彪终于挪到了一面质感不一样的“墙”边。

他感觉到了风。

用身子用力撞去,吱吱呀呀的声音发出,明小彪确定这是木制的,是门没错。背靠着门一边站起一边摸索,果然找到了一把镰刀。

就在这时,外面火光亮起,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明小彪暗叫不好,割绳动作不觉加快。

紧接着是一个很重的声音,有些远却很严厉。

“川儿!你在干什么?”

弓家老爷的声音?明小彪思绪飞转,虽然不知此人名字,但以前自己打伤弓二狗,见过几次,和王老爷不同,此人方脸大耳,个子不高略显富态,说话声音极粗,像嗓子里总有口痰,就是现在这样。

这话一出,朝自己走来的脚步蓦然停下。

“爹你怎么来了?没...没什么事。我刚醒活动一下筋骨。”

弓二狗!没想到自己被绑到弓家来了!

“还在胡说?刘得全那厮来府上干什么来了?”那弓家老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知道孩儿回乡,来...叙旧的...”弓二狗道。

“休要胡扯!有人在偏门看见那刘得全,还扛了个麻袋!”就听见“啪”得一声脆响,“叙旧还送了你些土货特产么!怎么不拿出来让爹也尝尝!”

弓二狗没说话,就听见弓家老爷接着说道,话里满是怒气。

“说!那麻袋里是不是姓明那小子!”

眼看什么都瞒不住,弓二果断一股脑全认了,大声道:

“是又怎样!他把孩儿打成这样,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接着便又是“啪啪”的两记响声。

“蠢货,废物,没用的东西!老子送你去行伍,不是让你去学打架喝花酒的,是让你去磨砺心性!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你就不能跟你哥多学学!”

“还有,谁让你回来的?”

想必是被耳光扇怕了,那弓二狗还是没说话。

“把人放了,然后你也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听到这话,屋里的明小彪都有些惊讶了,那弓二也不再沉默,颤声道:“爹!为什么?我寻了探亲假才刚回来啊,孩儿立了军功还升了职,本次唐突回来没提前来书信是孩儿不对,但我也是想给爹娘些惊喜啊,这也有错么?从小到大都这样,只要一犯错就是我的错,爹你就这么讨厌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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