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而复生者(1 / 2)
尸山尸海--十一号的思维沉浸于混沌中,他在恍惚间看见自己被掩埋在一处混乱的,腐臭的尸堆中,无数面容酷似自身的尸体以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苍穹,那是一片漆黑,没有哪怕一颗最微弱的星星。战场?回收厂?垃圾场?这些可能性很快就被抹去,他的肢体不再衰弱而畸形,埋在胸腔中的氧合器与取代了鼻腔的器械也消失不见。
这里的空气混浊而混杂着恶臭,腐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却是远比那剧毒的工业化污染废气安全无数倍,甚至令十一号感到了温馨--哪怕被身旁至少几十个“自己”以死气沉沉的,部分甚至已经出现巨人观的腐败面容包围,恐惧都是不存在的,反倒是寥寥几个人类活动的痕迹证明了这里的安全。
“...”
他似乎失去了行动的理由。
没有人愿意逼迫着自己前进--这是熵增的定理。伴随着时间推移,熵(混乱)会逐步增加,每一次输出得到的结果都会越来越差,直到最终得不偿失。智慧生物的前进便是对熵的逆转,他们逼迫着自己改进一切能看到的漏洞,发现更多可以降低损耗的方案,摄取更多能量来填充自己的空缺--在这一进程中努力延续着自己的时间,让热寂或是最终的崩溃尽可能的远离。
但结局终会到来。
模糊的呓语在十一号的耳边响起,它们呼唤着他作为人类的本能,逼迫他抓起那些糟糕的回忆。不只是曾经作为劳工的,更是那些被他短暂“吞噬”的思维,那些宝贵的知识与经验。孱弱的思维框架转瞬间被将要满溢而出的庞大思维数据填充,坚固得宛若不破要塞,臃肿如充气城堡。而他本人则仿佛是工匠,潜意识的本能告诉他以现实的身躯撑载眼前的臃肿构架绝无可能,只有切掉无用的部分才可拥抱现实。
钝痛,他在对着自己下刀,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丢失眼睛的那个工作日,或是工作夜。铸造星球的工厂中没有昼夜之分,唯一能够提醒时间的只有返回维护仓的铃响--恍惚间,原本高大的思维城堡已经被切成了茅屋大小,那些重复或无用的知识都被随意地扔在附近,化为那尸山尸海的一部分。
眼前一黑,潜入大海一般冰冷而潮湿,人工调配的营养液没有生命的气味,那是母亲的拥抱,那是对幼年人类生长的蛹房的拙劣模仿。伴随着第一份刺激,他苏醒了,这份虚弱至极的身躯让方才死而复生的存在极为不适应。但没有被剧毒空气谋杀着的气管,没有不断发出剧痛的苍白皮肤,与原先那残破到无以复加的身体相比,他的状态应当算得上是无以伦比的好。
十一号睁开了眼—不,比起十一号这个称呼,他或许有着更贴切的名字——“拉.法瑞斯.泰伯利亚”,一串有着精美纹饰的金色纹章被镶嵌在了那半透明的玻璃罩上。
这里感觉很好。
他尽情伸展着尚未发育完全的四肢,这引来了一位’监护人’的注意,一位大抵是有着类人样貌的“女士”缓缓俯身,透过那晶体凝视着胎儿的双眼。那位女士有着年轻母亲一般的面貌,锻造身躯的材质是某种介于银白与灰之间的色泽,仅看轮廓却纤细得仿佛一阵风便可吹跑,但拉.法瑞斯可以看见在那长袍之下有着更多的金属肢体。
“我的法瑞斯,你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她如此说着,一只宽大的金属手掌从她的长袍下伸出,缓缓抚摸起了透明的罐体,如同在那久远年代间的人类母亲通过抚摸来促使婴儿入睡一般柔和而可靠,“睡吧,我的怀抱足够让你沉睡,你会完美地茁壮成长。”
她的每一片外壳都有着精美的雕花,黄铜色的纹理通过某种工艺被镶嵌在了这些金属当中,每一片零件都有着独到的美感,她的身体反倒更像是一座艺术堆砌而成的灯塔,哪怕脑海中仍然存储着足足一颗星球上的百亿人毕生积蓄的知识,法瑞斯也难以找到足以形容这份美丽的词汇—到底是铸造星球的“乡巴佬”,实用主义至上的土壤没有休息娱乐的位置,自然也就不存在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