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小溪畔田宝拥娇娘 大中华河山半零落(2 / 2)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所有的人。
新的人生开始了,对于顾田宝夫妇。
可他们哪里知道,对于古老的中国来说,新的苦难也开始了。
同一个时间——也是凌晨四点多钟。
燕山脚下的北平城。
日本军队突然以大炮轰击宛平城等地,并出动飞机四处侦察扫射。
一时,芦沟桥上炮声隆隆,枪声大作,火光冲天。
“七七事变”爆发。
国军第二十九军在宋哲元、佟麟阁的领导下,被迫进行分散抵抗。
对于这一些,南方壶溪边的顾田宝夫妇自然浑然不知。在被窝里缠绵已久的他们,此刻,正享受着新婚的喜悦,柔情无限地拥抱着对方。
他们明明已经很疲劳,但祈盼已久而终于降临的幸福与兴奋,让他们无法入睡。他们在薄明的天光中温柔地爱抚着对方。
公鸡的打鸣一阵阵传来。于是,新郎开始给新娘讲起了故事。
这个故事,是顾田宝两三岁时,清晨躺在被窝里,爸爸讲给他听的。
话说很早的时候,龙还没有角,只能在地上走和跑;公鸡却有角,能够上天入地飞翔。有一天,龙哥哥对公鸡弟弟说,王母娘娘请它去天上参加蟠桃会,喝玉露酒,需要打扮一下,想借公鸡漂亮的双角用一用。心地善良的公鸡弟弟就将双角摘下来借给了龙哥哥。结果呢?龙有了角,就能腾云驾雾,一去再没回来。而公鸡没了角,再也飞不上天,最多只能在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扑腾,最远也只能扑腾几十米。这位公鸡弟弟好不沮丧,渴望龙哥哥能早日回来,于是每天天没亮就开始深情呼唤:“龙哥哥,角筒还还我。”连叫数遍,直到天亮。但叫了多少年了啊,一直叫到现在,龙哥哥都没有回来。
新娘听了,叹息一声说:“唉,痴情的公鸡弟弟,负心的龙哥哥啊……你可千万不要做那负心的龙哥哥……”
燕语呢喃,被翻红浪。一对新人再次忘我地拥抱,接吻,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
而在北平城,激烈的枪声中,养精蓄锐已久的日军迅速攻城掠地,日本政府也撕去最后一张遮羞布,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侵华战争全面爆发。
抗日战争由此全面拉开序幕。
然而,备战不力的国民革命军显然不是日军的对手。
就在上一年年底之前,国军一直都在全力“剿共”,直到12月12日,张学良与杨虎城联手进行“兵谏”,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才答应联共抗日。
如此仓猝上阵,能有多少的军事准备?
日军却是蓄谋已久。
一年前,他们已从东、西、北三面包围了北平。
“七七事变”前一月,驻扎在丰台的日军已连续多次举行极具挑衅性的军事演习,目的就是要处心积虑地引发战争。
1937年7月7日夜和8日凌晨,战争的导火索终于被日军一手点燃。
养精蓄锐的日军一路抢关夺隘,势如破竹。
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这时,他们才开始遇到较为顽强的有一定规模的抵抗。可惜中国军队武器装备太差,在日军飞机、大炮、坦克的冲击下伤亡惨重,苦苦支撑三个月后,最终只能放弃上海。
12月1日,日军进犯南京。由于力量对比悬殊,加上中国军队意志消沉,13日,南京城墙在日军炮火中訇然倒塌,国军指挥官唐生智率先弃城逃命,国军十多万人群龙无首,加上弹尽粮绝,很快无力抵抗,与大量来不及撤离的平民滞留城内,遭到日军的血腥屠杀。
南京沦陷之后,日军几乎所向披靡。太原、徐州等要地相继失守,兰封、武汉、长沙纷纷告急……
1937年11月,日军第10军柳川平助兵团从上海沿海岸线南下,通过入海口进入云龙江,然后循江上溯,通过偷渡作战,占领了云龙江的中下游。
富甲一方的秦梦,正处于云龙江的中游,自然无法幸免,县城被日寇侵占,鹤山上的“江天极目楼”成为日军的中队部。
国民党秦梦县政府被迫流亡至云龙江南岸的排潭。
而排潭上游几公里,就是顾田宝所在的蛇山下。
直到这个时候,像顾田宝这样居住在壶溪流域的人,才知道日本佬“造反”已造到了自己身边。
壶溪人喜欢称“兵变”和“战事”为“造反”,如太平天国起义叫“长毛造反”,日本人寻衅滋事叫“日本佬造反”。壶溪人不知道,同样是举兵,性质却可以完全不一样,有的是国内底层老百姓的起义和反抗,有的是外国人的武装入侵,有的是国内外几股势力之间的武装冲突,等等,哪里都可以用“造反”两个字概括的?
壶溪两岸的老百姓,九成以上的人没有见过日本兵,因为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去过秦梦县城。
跟自己的祖先一样,他们每天往返于家里与田间、地头、山林、水边,两点成一线,一线是两点。一年中难得的走亲访友,不是安排在过年,就是安排在农闲季节。前一个叫“拜年”,后一个叫“过节头”。
这样小农经济下的小圈子日子,使壶溪边的人觉得,“日本佬造反”的事依然发生在遥远的北方。人们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旷野里,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村庄里,鸡鸣桑树巅,狗吠深巷中。黑瓦上炊烟袅袅,小溪边水车“咕噜咕噜”,古井边棒槌“啪嗒啪嗒”。寂静的小巷中,梳着突髻、缠了小脚、身着青布大袄的中老年妇女们,依靠粽子样的小脚,在那里木偶一般地蜗行。
三四月,平原与高山的茶叶次第抽青,顾田宝小夫妻就在坡上摘茶、炒茶、包茶。
四五月蚕豆熟了,小夫妻又在溪边收豆子。
六月起,桃子渐渐变红,两夫妻便在桃园里摘桃子,两人各挑一担满满的桃子走在山道上,肩上的扁担被压得一弯一弯,发出“咯吱咯吱”欢快的闹担声。
顾田宝的妻子郦姑出生时,缠足的风俗已经没有上代那么讲究,加上奶奶心疼她,所以让她免受缠足之苦。
七八月,镶着斑纹的西瓜滚满了地头。郦姑口渴了,好不容易用粉嫩的拳头拍开一个大西瓜,一口咬下去,整个腮帮全是红红的汁水和西瓜籽。她一边抹着唇边的西瓜籽和碎瓜肉,一边掰了一大块熟透的西瓜,和着甜蜜的眼光,一起递到顾田宝的腮边……
九月后,地上的玉米、大豆、番薯、萝卜,树上的橘子、柿子、石榴、香泡、香榧、猕猴桃、山核桃,等等,又让小两口忙得不亦乐乎。
人们忙碌在自己的土地上,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问题——数千年来,他们的祖先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于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强盗飘洋过海踏上他们的土地,闯进他们的家园,抢走他们的牲畜和粮食,屠杀他们的亲人,焚烧他们的房屋……
苍崖子《叹东瀛》诗言:
岛国志气宏,
华夏势常危。
卿本佳人相,
奈何要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