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念慈母游子归去 回老屋往昔如烟18(1 / 2)
秦时月的老家在百花谷,大部分路线跟上次去泰山樟是重叠的,不同的是百花谷更远,从泰山樟出发,还要沿江上溯一倍多的路。
高中毕业之后,因是念军校的缘故,秦时月不回老家已有好多年,但对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怀着深厚的感情。
记忆里,百花谷的山虽然不算高峻,但山上都是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松树,山风在树梢上吹过时,树梢会汹涌起伏,并且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听之似乎有山呼海啸、地动山摇之感,让儿时的他听了感到惊心动魄。但听习惯了,却又醉心其中,欲罢不能。
山上的松树林里,昏暗得很,阳光只能在树枝摇动时,偶尔才能照进去。
即使有几个小伙伴在一起拣松果,扒松毛丝,秦时月也不敢在树林里久呆,总是想办法催着大家早点离开。
可奇怪的是,一旦离开,他就会想念松林那种起伏连绵的姿态和摄人心魄的呼啸声。
后来看小说,才知道那声音叫“松涛”。
即使是在广州求学的几年,他也常在枕上思念故乡的松涛,还有屋边那条长着各种青苔和石菖蒲的弯弯的小溪流。不管他走到哪里,每次思念家乡,首先想到的,也是家乡枕上的松涛声。
进入百花谷,刚在山嘴一转,秦时月就见到了自家老宅的马头墙,高高地矗在那里。
秦家老宅所在的这处山湾,只有稀稀落落的十来户人家,不热闹,倒也不至于冷清。
老宅靠山,又朝南,梨江一碧千顷地横呈眼前,正是绝好的养心养眼之地。
唯一遗憾的是,只妈妈一个人在此生活。
秦时月的两个姐姐,一嫁钱塘,二嫁睦州,兵荒马乱的,平时也难得回家省母。现妈已七十多岁,秦时月想为她找个佣人服侍,可妈一概谢绝,说能自理,弄个外人进来,反而是一种打扰。
秦时月一向听话,加之妈妈身体地向健康,上下楼梯动作利索,而且记忆力惊人,家中物品放置于哪,一律清清楚楚。料理自己的生活,更是完全不在话下,便也随她自己作主,一个人住,吃斋念佛,倒也清清静静。
他去时,妈妈正在堂前切底。
这种堂前是秦时月喜欢的:当中一张八仙桌,桌后一张长长的木搁几,搁几上方是一幅盛装的老人图,据说是秦家的“阿太”,也就是祖宗。
他三岁前就经常坐在搁几前的八仙桌上,居中坐着,免得掉下去。
妈妈就在他眼前的天井里忙碌,坐在一张竹椅里,膝前放一个巨大的木盆,盆沿斜搭着一块雕出木沟的搓衣板,用拎来的井水洗衣服,聚起一盆白白的肥皂沫……
将衣服晾到大门外墙架着的竹竿上以后,妈又抱过一大堆清早从地里捋来的番薯藤,开始切猪草。
番薯藤切碎后,还得在锅里煮熟,然后储在厢房一侧的猪草缸里,踩紧,压上钵头大的鹅卵石。每天喂猪时,搬开石头,用大勺子在缸里掏一勺猪草,再从相邻的另一口缸里挖一勺糠,与洗碗水搅匀了,拎去屋边上的猪栏里喂猪。
这个时候,秦时月就会设法从八仙桌上挂下来,飞快地跟着妈妈跨过石户槛,顺着墙根来到屋边上关猪的小屋,看妈妈喂猪。
只见妈妈将桶里的猪食往石槽里一倒,那母猪或小猪就会几步抢到,头一搬一搬地吃得可欢了。
有时妈妈刚将门打开,猪就抢着将头伸进食槽里,猪食就倒不进去。
妈妈一边骂它们“抢丧”,一边用勺子打它们的脑袋。等猪们避开时,妈“哗啦”一下将猪食倒进去。
由于猪重新抢过来时动作太快,有时倒进去的猪食就会淋在它们的脑袋和耳朵上,这又为妈妈和姐姐数落它们增加了新的理由。
但这时候再不能轻易打它们,因为一打,它们将头猛地一抬,那些撒在它们脑门、耳朵上的糠粥就会飞扬起来,溅在喂猪人的脸上。秦时月人小,个子矮,猪们这么一闹,十之八九会中招,小脸蛋会被猪食溅成一张大花脸。
每逢那时,秦时月也不会很恼火,而是同情地想,这些猪啊,也够可怜了,每次都要等到那么饿,才有猪食吃。
其实,幼小的秦时月哪里知道,那时,很多人跟猪一样饿啊——不对,甚至比猪还要饿。
那张坐了秦时月大半个童年的八仙桌还在,但秦时月再也不可能坐上去了。
要坐,也是坐在母亲的对面,那把矮竹椅子上,看母亲切底,一边与她拉着话。
切底是一种最传统的针线活哦,却也是最见功底的。
“底”是什么?鞋底哦,千层布鞋的底,是用碎布通过糨糊沾在一起,。
母亲右手一根几寸长的银针,上面连着“底线”,左手指上套一个铜制的顶针箍,用针将拇指厚的鞋底扎透,将针与线从鞋底的一面引到另一面,然后用牙齿咬着拉紧,直到将鞋底的线扎得比马蜂窝还要细密,然后缝上鞋帮,塞上木楦头,一双上好的千层底布鞋就诞生了。
秦时月小时试过这种底线,是用苎麻皮浸水后,取其纤维搓成的,非常坚韧,用牙齿都咬不断。
母亲与他谈话时,不时将针在头发上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