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逛庙会书生好兴致 真性情一饮成忘年19(2 / 2)
排潭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排、竹排和小舢板,还有零星的几只中型木船。
这些排九成是从壶溪上游放下来的,来时装满了木材、木炭、毛竹、干柴、箬壳、笋干、木耳等山货。汇集排潭后,这些山货有些上岸进了商店,有些直接由其他排主接收,再转运至别地。所以,这里是上下游和南来北往货物的集散地,交易非常火爆。
秦时月先进了文昌阁,拜了文昌帝君,然后跟着张小薯进了隔壁的庙。
只见那庙门口矗着一只大铁香炉,里面香烟缭绕。香炉的两侧,分别有一个铁制的烛架,上面高烧红烛,烛火旺得“哔剥”作响。一些赶集的客人在庙里进进出出,求财问卜,显得分外热闹。
秦时月对神佛倒也不迷,但每到一地,都喜欢进庙作礼,主要原因是出于对传统儒释道文化的尊重。
儒家和孔子对中国文化与历史的深远影响,自不必说。释家文化自从汉元帝时传入中国,很快就与我国土生土长的道家文化融合在了一起,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不可分割。这三家学说,就像细胞一样融入了中华文化的血脉之中,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造就了无数的文化精英。
第二个原因是出于对方外之人、修行之人的尊敬。
秦时月认为,真正的修行是很清苦的,也是非大丈夫不能为的事业。仅仅冲着那起早摸黑的诵经礼佛、参禅打坐,那晨钟暮鼓、黄卷清灯的苦修生活,那些修行人就有足够的理由得到普通人的尊重。
他喜欢进庙宇的第三个原因,是喜欢那里的建筑。
基于王朝或信众的经济支持,以及百工匠人的虔诚付出,儒佛道胜地的建筑往往得到历代统治者的重视,也得到大规模的修缮。其设计之精美、做工之考究,可谓巧夺天工,是观赏性与实用性结合得十分完美的建筑精品。如受唐太宗抬举而重修的少林寺,如明成祖朱棣赐修的武当山,还有青藏高原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而修、历代达赖喇嘛居住的布达拉宫,云南昆明吴三桂修建的金殿,以及BJ的白云观,四川的青城山,安徽的黄山、九华山,江西的庐山、龙虎山、三清山等等,都是汇集了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的旷世杰作。
观赏古建筑,与其说是在欣赏一件美好的事物,还不如说是在顶礼我们先人鬼斧神工的手艺和超群出众的智慧,也是在缅怀与其有关的人文胜事。
所以,秦时月一直认为,想要增强中华民族的自信心,想要让炎黄子孙仰望先辈,就要鼓励他们走进辉煌的古建筑,走进浩淼的古典文史之林。
由于人多,时月一时有些分心,还没来得及抬头观看大门上的匾额,就一脚跨进了高高的门槛。
进得殿来,时月照例合手施礼,可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急忙跪倒在蒲团之上,对着上面的神像连磕三个响头。
原来上头供奉的是秦琼,身穿五虎青,头戴英雄帽,腰扎丝鸾带,剑眉金面,目如朗星,两把铁锏护胸前,一身威风震八方,正是自己的远祖——乳名太平郎的秦琼秦叔宝大将军。
秦琼名叔宝,双锏打遍天下,在《说唐》《隋唐演义》等故事中,是隋唐排名第十六名的好汉,为李氏王朝立下汗马功劳。他为人仗义疏财,一诺千金,这与好打不平、崇武尚义的壶溪人的性格脾气十分相合,也许这就是他在这里受到追捧的原因吧?
秦时月最爱看《说唐》中“秦琼卖马”那一章,里面将秦琼的善良和西门内王家老店店主王老好的势利刻画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出了庙门,秦时月回首看那匾额,上面用铁线篆写的,果然就是“秦琼庙”三字,看来是刚才张小薯讲错名称了。
张小薯问他:“你跟秦琼是什么关系,跟秦桧呢?”
秦时月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样的问题他可不是第一次碰到,多了。
他看着身边这位神色凝重的少年,理解他的心情,但自己又不想敷衍,更不想说谎,于是认真地说:“我们秦家家谱上只说远祖是秦琼,并且一代代的传承谱系都脉络分明,我仔细看过,里面没有秦桧。至于修谱时有没有掩盖与秦桧的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可能一代代考证过去。确实,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我没有必要回避这一点。同样的种子,播在不同的地方,长出的芽,长成的茎干枝叶,还有差别呢。‘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是《晏子春秋》中讲的,也是成语‘南橘北枳’的由来。再如一颗松籽,落在岩石上多半没命,落在泥土里会长成一棵树,落在岩缝里却有可能长成百折不挠的黄山松。不管哪个姓氏,在几千年漫长的传承中,出几个坏蛋,十分正常。忠烈的后裔当中,难道就全部都是忠烈?难道就没有平庸之辈?没有作奸犯科之徒?这当然不可能。所以扭住一个秦桧不放没有道理,也不公平。反正,我的观点是:不要以姓氏、出身、血统等因素去衡量和框定一个人,更不能用它们去否定一个人,把人一棍子打死。”
张小薯听了,点点头,说:“嗯,对的。我们壶溪人供奉秦琼,据老辈人传下来的讲法,就是看中了他的侠义。大哥你没有说错,同样的姓氏,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人品。姓秦的,一个秦琼,以义出名;一个秦桧,以奸出名。我这姓张的也一样,也有好有坏。风波亭边陪着岳飞、岳云一起死的,有我们的祖先,叫张宪;那害岳飞父子和张宪的人当中,也有张家的子孙,叫张俊!听爸爸说,我们正是张宪的后代,从杭州逃过来的。”
“啊呀,原来你也是忠烈之后啊,钦佩,钦佩!据说张宪不仅是岳飞的爱将,还是他的女婿!”秦时月听了,对小薯更是增了一份怜爱。再想到壶溪这么个小地方,却能供奉秦琼这样的大侠,顿时让秦时月对这方水土多了一份认同感和亲近感。
想到这些,秦时月情不自禁地扳住小薯的肩膀,紧紧地抱了抱,说:“忠烈张宪的后人,以后就做我的小兄弟吧!”
“好!以后你就是我的秦大哥!”
张小薯亲热地拉住秦时月的手。
两人亲亲热热地回到文昌阁前的空地上,俨然一对亲兄弟。
小薯告诉时月,这一片空地,农忙时用来晒稻谷,腾草,农闲时主要用来过节。这不,西边搭着戏台,东边一长溜的却是赌桌,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在玩一种叫做“押宝”的游戏。
那所谓的“宝”,其实是个两寸见方的木盒,套着一颗正方形的“宝心”。宝心的一边阴刻出一个月牙,漆成红色,俗称“红洞”。押中红洞者,既可得到两至三倍的赔付,扣除一至两成的“骰(tou)钱”,其余的均为胜者所得。
开宝时,每个人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直了,伸得跟鸭子似的,神情高度紧张。
时月说:“这种游戏,一旦涉及金钱,那就成了赌博,千万不可去接近。”
小薯说:“是啊。十赌九输。走了上赌博路,就是踏上了黄泉路,是条不归路,我不碰的。我只在场子上卖栗子、瓜子、鸡蛋,赚人家的钱。那些赢了钱的,出手特别大方,东西价钱卖得好,还不需要找零。”
西边的戏台上,正在上演悲喜剧,簇拥在台前的多为妇女和老年人。一听那糯软的曲调,便知是本地人爱看的越剧。
秦时月对越剧没有兴趣,觉得软绵绵的听着没劲。京剧他倒是会听上一会,喜欢那种铁骑突出刀枪鸣的味儿。
苍崖子有《初识》诗咏叹秦张之遇:
最是当年忠烈后,
相偕同去庙中游。
仰头一望神台上,
金面英雄坐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