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对图研山怀志士 一骑进村友乡人21(1 / 2)
如果没有鱼桥埠那案子,秦时月恐怕没有那么快地想去甑山走一走。
虽然日军失踪是件够刺激的事,但毕竟已经过去有些时间。一些痕迹,能消失的,也都已消失。答案迟早一点,甚至有或没有,其实都已不再那么重要。
因为,连日本人都不再穷究,何况我们中国人。
但鱼桥埠案带出个骡爷,骡爷又带出只金鳖,并且还有十八只金鳖的传说,那就不一样了,就有文物和文化的含义了。
而且后面还有《梁山泊水军阵法》。
这本兵书,仅看其完整却几近腐败的纸质,就知道不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文物。那么,它是从哪里被人挖出来的?还有其他那些被截获的陶瓷器物,它们又出自哪里?
一系列的问题。
于是秦时月想趁热打铁,免得新鲜劲一过,就缺了激情。
凡事速战速决,不挂碍于心,是秦时月一贯的行事作风。
甑山之名,秦时月从小听过,也从小在家门口仰望,那高及南天的莽莽苍苍的一带大山,少说也要涵盖十乡百里的吧,也不知会涉及多少村庄。
秦时月八岁后迁到江北的百花谷,还是能老远地见到那一溜大山,只是还是无缘一到。
且在远处眺望,更分不清具体的峰峦和政区所属。
查了地图,才约略知道一些山峰的大致所在,才知义门山脉沿云龙江西延入桐江,与千里岗山脉相接。
千里岗山脉位于仙霞山脉北面,两者平行,都是浙西的主要山脉。
千里岗山脉入福建,是怀玉山脉;仙霞山入福建,则是武夷山脉。二者一北一南。
说到怀玉山脉,秦时月再次联想到方志敏。他是多么有才的一个将才,还那么忠诚,却为了舍生取义而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
但杀害方志敏的那个人显然是另一类人,甚至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读书人,还西装革履地留过洋。对了,实际上连个诚实的人都算不上——连留洋的履历都是伪造的。
可叹方志敏生不逢时,遇上了这么一个嗜杀成性的当权者。
望着地图上的怀玉山脉,秦时月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将目光东移,最终落在义门山脉的甑山上。
甑山主峰双弓尖海拔八百多米,为秦梦第三高峰,与第二高峰黄天荡比,低了八米,与第一高峰杏子尖比,也不过低了两百多米。
他少年时登过杏子尖,见山势一浪一浪上去,如堆馒头一般,越堆越高,故伫立峰顶,有万山来朝之尊。
甑山是一座野山,附近人烟稀少。山坳密林间即使偶有零星的茅屋或窝棚,基本上也是割漆的、采菇的、逃荒的。西北方位的庙下村要大一些,约有一百多烟灶,但已远离甑山主体,起码在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以外。
时月让门房喂好马,然后策马直奔庙下而去。
时月小时听爸爸妈妈讲,庙下的起名,来自于最早建在那里的一处寺庙。
庙建在前,故村以庙名;庙建在上,故村名为“庙下”。
秦时月听了,觉得有理,而问庙在哪里,则爸妈和村人都讲不出来,因为庙下村的东西南北四面岭上和山坞里都有庙,地势也比村庄要高许多。
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庙的规模谁大谁小,也就无从得知;建设的时间,孰早孰晚,则更是无从考证,只知道西北方向的大雄寺,晋代就有了。
庙下村最早的先民是汉代的清官申屠氏,因刚正不阿受到奸佞排挤,后来又不与董卓合作,辗转来此隐居,以耕读传家,清官、学者代有才人。后来人气旺了,其他姓氏的人也开始住进来,包括秦姓。
秦姓后来从庙下的庙脚跟迁去梨江北岸百花谷,秦家祖屋也就借给了邻居使用。
秦时月善骑,依仗自己的腿力,双腿夹紧之后,臀部是微徽上提的,常常可以在行走的马背上打盹。
从赵家村折入,缓辔穿越乌桥下、苏家桥头。进入老山坞芦海陇后,两山夹紧,道路变得十分狭小,右首山上有一巨岩,如老鹰一般振翅欲飞。
走出长长的芦海陇,就见前面西南天际横着一带大山,苍莽雄浑,绵亘无尽。这便是浙西名山千里岗山脉的东段。
秦时月对它,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
小时候,它让他高山仰止,浮想联翩,充满了神奇的吸引力。小时月老是扑在窗洞里,对着高及天际的大山痴想,那山里住了什么,那山背后又有些什么。
成人后,秦时月每次途经这里见到它,又都会肃然起敬,心潮澎湃。
其中东侧的一段,平地起峰,如一把巨大的扇面,高耸于天际,其巍峨雄伟之势,丝毫不在泰山之下。
这座雄阔的大山,当地人叫做“甑山”。主峰为并峙的两座山峰,称“双弓尖”。
此山的命名,据秦氏宗谱所记,乃是山形如甑的缘故。
秦时月读中学之后,在字典上查了这个“甑”字,原来是一种用来蒸食物的容器,四面看皆如穹形,中间高,周围低。
也就是说,这样的山形,是立体的,纵深很长的,方圆范围很广的。
秦时月无意中勒了下缰绳,马儿明显缓下了脚步。扭头看时,见右侧田畈中有个凉亭。这个凉亭,小时他随姐姐到邻村拜年,曾经多次走过,知道里面有石柱石凳,石柱上还有字,只是当年还未开蒙,不认识。现在看到,觉得好生亲切,便信马走了过去,顺便也可让马儿在水沟里喝点山泉水。
亭门上方有块横砌的石板,上面刻着三个字:寿萱亭。
进内,见有六根石柱,上面的对联甚有意思:
小坐息肩跋涉暂忘行旅苦,长亭纵目溪山好作画图看。
胡不遄归倚门有母,似曾相识倾盖而谈。
且自宽怀闻道人生原寄旅,何妨歇脚须知世路更崎岖。
看题跋,原来是庙下人汪某为庆祝母亲80寿辰而建,不禁颔首而赞。他看着看着,真的就坐了下来。
秦时月不管到哪里,都不会随便坐,很多时候都喜欢站着,一是爱干净,所以灰尘多的地方或觉得有点脏的地方他一概不坐;二是觉得立着可以借机锻炼下肢的筋骨。
这会他能坐下来,是感情起了作用。他仿佛再次看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身上穿着爸妈为他请裁缝做的青布粗衣,脚上穿着妈妈缝制的千层底布鞋,在石子路上一步一滑,痛得直甩脚脖子。小时月看到这凉亭,就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坐着不肯起身,最后还是二姐将他背着去拜年的,去十多里外的东梓关,见那个屠夫一样四肢粗壮的做疖毒郎中的外公。
由于小时月穿了新布鞋无法走路,二姐又无法全程背他,后来她想了个办法,抄近道。穿过这个寿萱亭以后,他们不走官道,而是走了田塍,再翻越老鼠山,经过小西湖,就到了外公的诊所。
此刻,回忆塞满了他的心里。亭子里包含的书香与德馨,又让他这个小同乡深深感佩。
他喜欢看亭。亭是古建筑的重要部分。长亭连短亭,夕阳下的亭子,雨中的亭子,又让人联想到许多充满苍凉意境的画面,诸如依依不舍的送别,诸如望穿秋水的盼归,诸如不知归处的漫漫人生旅途……
他也喜欢亭子里的构造,石柱子上镌刻着的对联,对联里面的种种劝世与感悟。
亭中有文化,亭中有哲理,亭中有社会,亭中有人生。
秦时月重新抬眼看那庙下村,还有村庄上面的甑山。正值昨夜阵雨过后,天空微微放晴,层层峰峦在袅袅升腾的白云间若隐若现。
这景象,与庐山、秦岭及南岭相比,毫不逊色。秦时月驻马远眺,不觉看得入神。
借观景之机,他喝了点水,然后循着石子路官道,沿溪流直上庙下村。
在他右首的田畈尽处,有一座叫作黄山的小山,约有两百来米的高度,像道屏风一样横着,为庙下村阻挡着西北风。
其实这黄山也不小,从南面的陈家山绵延到北边的洪家山,少说也有十多里长。说它小,是相较于甑山等大山而言。
黄山与甑山山体,就在陈家、白石两村之间断开。从永王经过庙下去深澳再去桐江,这里是必经的山口。一到冬天,西北风从这个口子横扫庙下,再从庙下东南的尖山与金竺山之间的大松岭穿出,呼啸着刮向永王,再穿横坞,从项家的梧岭翻出,奔向义门、上观、常绿一带。
秦时月骑马从北向南穿越田畈,右有黄山,左有金竺山、红瓜山、尖山,两边各有大雄寺与土地庙。
大雄寺那边甚是荒僻,除了一里多地外的西山湾有两座茅舍,此外别无人烟。
时月本来想去瞻仰一下大雄寺,无乃公事在身,没时间分心,便径直来到庙下村口的接峰塘。
接峰塘呈长方形,南北狭长,占地约有两三亩。水波静止的时候,从塘北看,村南的一座高峰清晰地倒映在塘中。
这塘,既是一口风水塘,又是一处浣衣洗菜之处,又是一个小集市,也是村民们休闲、聊天、纳凉的地方。
这里恰是深澳来庙下,东去永王的官道必经处,因此形成了一处小集市。
说是集市,其实有些夸张,无非就是一间张郎中的膏药房,一间凌老二的毛纸店,一间方家老三的榨油坊。摆在室外的,似乎永远只有一床金屠夫的肉案,是一块厚厚的香樟木。旁边一个肉墩头,是用箭槭蔀头截成。这两样东西,由于太重,从不搬进,任由它们踞在长塘边,经受着风吹雨淋。
长伴这肉摊的,是一个阿娇婆婆的油灯果摊。另外的,就是机动的了,今天可能来一副皮匠担子,明天来一个卖狗肉、羊肉的,后天可能来一个山里的汉子,畚箕里盛着角麂肉、野猪肉,甚至是刚打死的面目凶狠露着长牙的狼,有时甚至是活的蛇和雉鸡……而这会,只有那个小小的油灯果摊。
这秦时月一骑绝尘到达这里,马高人俊,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围观者。
一些年轻人和小朋友更是将他当作了天人,围着他和黄膘马端详个不休。连几只白鹅都来欢迎秦时月,只是模样很凶,“嘎嘎”叫着,伸长着脖子,张着嘴,脑袋贴着地面,摇摆着身子碎步前来,要咬时月的脚脖和黄膘马的嘴,被小孩拎了脖子往旁边甩了几次,它才摇着大脚板往旁边摇去,“扑通”一声跳进了接峰塘,在水上游弋起来……一只黑狗见来了生人,也“汪汪”叫了几声,经主人喝斥之后,才噤声,在地上东嗅嗅西嗅嗅,不时还抬头看一眼秦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