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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铮低下头,身前的姑娘望见天上的盛况,一时怔住,都忘了要找他算账。
雪片飘下来,落在两人身上,不多时,两个人的肩头都覆了一层白色。但是漫天的雪花却盖不过炸得正绚丽的烟火。
姜云铮注意到顾灵萱两颊冻得通红,他咽了咽喉咙,掌心慢慢的拢在她脸颊两侧,挡住周遭袭来的寒风。
旋即,他也仰头,一同望着夜空中的璀璨。
应乾二十七年的年节,姜善宁在侯府平稳度过。
年节后不久又是开春,姜善宁百般叹息的去了学堂,萧逐则是去军营。
日子在平淡的一天天中悄然过去,然而在应乾二十八年的十一月初冬,大雪飘飞,北狄秣马厉兵,卷土重来。
鄞城十里外的军营里。
才十一月, 营帐顶部已经覆满了薄雪。地上,泥水和雪水混在一起,很快便被一队将士匆匆踏过, 溅起的雪泥黑乎乎的。
军中将士行色匆忙, 但乱中有序, 每个人都守在自己的职位上,丝毫没有因为北狄的突袭而乱了分寸。
北狄蛰伏两年,此次来势汹汹,先是派来了一队先锋,趁着夜黑雪大,把军营的粮草烧了一多半。
好在边境的粮草都储存在鄞城当中,军中的只是一小部分。
此事一出, 姜云铮负责回城押运粮草,高淮跟着姜从带兵驻守在边境线, 萧逐镇守军营中,方将军紧紧盯着进出城门的每一个人。
各路人马有条不紊。
萧逐身着轻甲,坐镇主帐中, 面前的案几上摊着一张舆图,他两手撑在案几边,眉宇紧锁。
哪怕身处帐中, 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他也能听到边境线那里双方交战的震天的喊杀声。
“报——”
帐外传来传信兵的喊声,帐帘被挥开,一个士兵冲进来,双手抱拳跪在地上。
“启禀郎君, 高副将不慎负伤,现已被军中同僚送回帐中。”
高副将便是从参军一职晋升上来的高淮。
萧逐沉声问:“伤得严重吗?”
“高副将被蛮夷围攻, 不慎坠马,头脑倒是清醒,只是双腿受了伤。”
“顾郎中抽的开身吗,让军医先去诊治。”萧逐从案几后起身,转而又问:“侯爷在前线撑得住吗?”
外面大雪飘飘,营帐里光线昏暗,萧逐走到兵器架前,冰凉的剑刃映得他的眉眼染上一丝肃杀。
不等那个士兵回答,萧逐拿起兜鍪,大步流星朝外走,冷声道:“点一队人,随我上阵杀敌。”
此次战事从十月底开始,一直僵持了整整三个月,在年节前后堪堪结束。
得知这个消息,鄞城上下一片欢呼,先前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雀跃在道路两旁挂满了大红灯笼,迎接镇北侯等人回城。
姜善宁也松了一口气。
战事伊始,她就再没见过父兄和萧逐,不对,姜云铮回来取粮草时和她匆匆打了个照面。
但当时战况紧急,她都没来得及问一句。
战事刚刚结束,镇北侯等人还没有回到鄞城,正在城外的官道上疾行,就听说从永京来了一道诏令。
是从永京来的圣旨。
说镇北侯剿杀蛮夷有功,特命其一家回京复命。
将士们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甲胄都没有脱,而从永京到鄞城的圣旨都到了。
这一路快马加鞭都得一个月,看来陛下是早有准备,早就命传旨的太监秘密前来,一旦他们打赢了这场仗,圣旨就会送到侯府。
姜从坐在马背上,闻言面色不变,低头问前来报信的小厮:“是何人前来宣旨?”
小厮道:“是陛下身边总管太监的‘干儿子’袁德海。”
宫里的这些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得势的太监便会收一些狗腿子,自己生不了孩子,将那些太监叫做儿子。
姜从侧头跟姜云铮说道:“让将士们回城后就各自回家吧,铮儿,我们先回府。”
他低声对另一边的萧逐道:“殿下,一会儿进了城你就先呆在先前的院子里吧,省的让那什么袁德海看见,再生事端。”
“是,侯爷。”萧逐脸侧的血迹未消,他抬手抹去,应答道:“若有何事,尽管来找我。”
侯府正厅。
姜云铮捏着那道明黄的卷轴,瞪大眼睛看着卷轴上的寥寥几句话,反复将这几句话默念。
半晌,他忽然将圣旨狠狠丢在地上,眼底划过一抹厉色:“爹,咱们反了吧!”
“胡闹!”
姜从背着手站在厅堂中央,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身上的甲胄都没有换掉,气的浑身颤抖,伸出手指着姜云铮的脑门。
“姜云铮,是本侯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姜善宁连忙起身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在正厅周围看到下人的身影,才放下心。
得到将士们获胜的消息还没有多久,传旨太监就来到了侯府。
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所以姜善宁并没有觉得太突兀,安抚好阿娘和府里的人,立即派人去告诉阿爹,并让人将传旨太监安顿在城中的客栈里。
姜善宁转身,厅堂里,两道高大的身影面对面,姜云铮脸上满是不甘,两只眸子里怒火冲天。
他指着地上的圣旨,字字铿锵:“爹,你醒醒吧!说得好听是为我们庆功,但谁不知道若是回了京,侯府的兵权还能不能在我们自己手里都未可知!我们费了多少功夫击退北狄,多少将士牺牲在战场。可是那皇帝老儿,压根没把我们当成大晋的功臣,一句回京,我们难道就要回到他的掌控之下吗?”
姜云铮说得不错,镇北侯在边境几次三番大败北狄人,这样的一个隐患,依照应乾帝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在边境,自然是得召回京,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前世的姜云铮根本没有参军,更别提上战场杀敌,所以前世的圣旨下来后,姜从做出决定,他们一家很快就回京。
然而这辈子,他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见过夜晚军营里的繁星和月亮,体会过和将士们一同围坐在篝火旁,那种快意。
他根本不甘心这么回京。
姜云铮没有后退,梗着脖子条理清晰道:“爹,若是回京,手里的兵权咱们一定保不住。届时那些北狄人若是趁咱们不在,欺负鄞城的百姓怎么办!皇帝只在乎权力有没有在自己手里,压根不在意老百姓的生死!”
姜善宁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父兄对峙。
姜云铮还是年轻,做事只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
镇北侯驻守边疆几十年,姜从若是想反,根本不会向先帝自请驻守边疆。
他数十年如一日保护边境百姓,他忠的是大晋,是萧家王朝,他怎么可能会反。
姜从听到儿子的一番话,原本高举的大掌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重重的呼吸了几下,将手缓缓放下来,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姜善宁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阿爹,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您和大哥才从战场上下来,要注意身体。”
她给姜云铮使了个眼色,姜云铮也担心姜从的身体,等他坐下后,“爹,这些事我都能想到,您比我多活几十年,肯定也能明白,您好好想想。”
“好了,大哥,你少说几句吧。”姜善宁朝他摆摆手,“阿娘在客栈正忙活,你去给她帮帮忙吧,爹这里有我。”
姜云铮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出去了。
姜从叹了口气,如今功高震主,惹得陛下忌惮,他怎会不知。但陛下已经下旨,他身为臣子,怎能不从。
姜善宁问:“阿爹,你身上的伤要紧吗?要不要现在找郎中来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