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首巡风下,乘其归去,枪取泗水,无问东西。
“咔嚓……”
泛白的汁水渗出,少年胡乱嚼了几口,歪头吐掉,呸呸几声。
“什么乐色玩意,五圭?”
“倒是舍得出价。”
随手扔下刻着牙印的红彤果实,他略有不满,声调微沉的斜视正前。
“哎呦喂,小公子啊,且莫要怪起小老儿,所谓良药苦口嘛,这红玉果可非徒有其表之物……”
摊后鬓白青年,拱手俯身,明是风华正茂却又声声老成,连连致歉,言明自身之过。
什么上了年岁忘却少年不吃这般味同嚼蜡之物等等。
“行了行了……”
他负手转身,边走边道下次莫要再犯。
“咔嚓……咔嚓。”
“嚯,哪家少爷,进了怨谷还这般做派。”
一人快步弯腰拾起掉落的红玉果,也不擦拭,凑到嘴边就是两大口,含糊不清的道。
“去去去,哪来的小鬼,这斑斓一色染苍天的红玉果也是你配吃的?”
青年挥挥老旧衣袖,只瞧那色泽光滑圆润的果实径直离了鬼人之手,连被鬼人咬下的两口也莫名复原了,飘飘向他而来。
鬼人赶忙追去再想咬上一口,却没得逞,惨白的瞳孔的攀上条条黑线,略有恼怒。
“嘭!”
宛若气球破裂般,滚滚黑气四散,又再度汇聚。
小鬼慌不择路,捂着肚皮转头匆匆逃去。
摊主乐呵呵的欲要抬手再来一下,又像木偶卡壳般,莫名咧起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不知往何处掏出一把枯黄杂草,小口小口的嚼着,继续可有可无的卖他那摆在摊前的宝贝。
若无其事。
再看周遭,深邃漆黑的砖块铺地,一条条,一道道,隔开片片空区。
提供照明的,仅有那望不见的谷口洒下的辉芒,穿透层层迷雾,打下一缕微光。
美妇寻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光线,徐徐睁开眼眸,半分恍惚的望着新世界。
正前恰巧,路过一放荡不羁,步伐潇洒的少年,匆匆行过。
徒留阵阵呼喊声。
“……俏丽凉!小子,你特么敢带介东西进怨……”
声色渐行渐远,逐渐不可闻。
大概意思是,有人夹带了禁物?
她半手虚掩前胸,微微俯下傲人的曲线,拾起被随手扔在地上的老旧残页。
那明是已被少年追逐着远去的挺拔苍天大树,蠕动着根茎两步迈至妇人身侧,正欲开口,又若无其事的擦肩而过,徐徐远去。
身后升腾淼淼青烟。
妇人呆立许久,突的颤栗了下,脱离了那残页的玄妙吸引,皓白玉齿轻咬朱唇,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科技法则的封锁竟是这般缘由,污染堂皇大道吗?那先前我于槿槐北城所沾染……”
“槿槐北城?”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
上不见苍天,下不见大地,左右生灵形形色色,却少有人样。
这里是……怨谷?!
“怎么来的?”
“是咯,咋来的?”
“老仙人未有讲与你听?”
“嘁,那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不是外出帮怨谷办事,就只可能是在炼器室里头打铁。
鸟事不管倒也算了,却除了炼得一手好灵物,毛都不会,他哪有时间与我说道说道这些废话。”
一断角羊妖连连摇头,语气慌乱着道:“这话小公子你自个嘀咕便也算了,往外说可万万使不得啊!”
少年不以为意,撇着嘴道:“你怕他作甚,那老头可忙了,指定没得闲心偷听咱个讲话。”
“仙,仙!那可得仙呐,我可不敢颂其名或论其道,老羊我早些年争强斗胜,打折了一根角。”
“今个仅剩这半边了,可不得再胡言乱语,招惹是非了,那时候……”
少年见那苗头不对,赶忙打断,若让这老妖怪念叨下去,怕不是又得滔滔不绝,扯出多少前尘往事。
“行了行了,不说他不说他,回归话题啊,怨谷是咋个来的?你快快与我道来。”
正欲声泪俱下演绎前尘过往的羊妖表示,打断别灵说话是不礼貌的,小朋友们千万别学。
嘟囔嘟囔着嘴角,闷闷不乐的从羊蹄上拔下捆迎风攀长的枯黄杂草塞进嘴里,边嚼边道。
“嘿嘿,小……公子,你可是问对灵了嘞,这事我记着可……清楚了。”
说罢自腰间掏出一玄色石板,照着刻字念起。
少年:……
滚动扭曲的字符起跳,无声息间灌入脑海,其意霎时明了。
……………………
晴空万里不见晴空,
灼日高悬不显灼日。
象征希望的光辉没有透进一丝,四周隆起深邃黯淡的黑石,遮天盖日,中留长口——山谷。
往前一个时代已久远至无法考究,只闻这方年间,起了个海字
而后,这茫茫天下就再也未有平静过,自然便向往岁月静好。
大势所驱,本是煌煌天威无法阻挡,却每每濒临此境时,总有那么一群怨气满满的生灵自深不见底的谷口爬出,搅乱,祸害这妄想安宁片刻的凡尘。
众生皆苦,悍然反攻。
史下万万年,无可奈何后赋予其来处敬畏,生灵禁区——怨谷。
然其之名讳,终淡于悠悠岁月,与海之一字尽相埋没……
“轰!”
话未说完,一道刺目的流光夹杂宏大声浪,狠狠的划破了天空。
羊妖讪讪一笑,自顾自的歪起厚重的唇瓣,嚼着吃不完的枯草,一捆又一捆,一遍又一遍。
身旁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少年恍惚了好一阵子,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前方,佝偻的身影一颤一颤,俯身摸索着什么,不时传出咯吱咯吱的怪笑。
四下陈旧的青岩铺地成墙,青葱的色泽抹上了尘埃,黯淡无光,左前虚掩一门,其上又有一扇,皆是紧闭,而后密闭四下,无缝无光。
黑色吞没了石屋。
凭着多年的直觉,少年看也不看,三两步触碰到一桌面,咬破指尖,右手顺着指骨向上用力滑摁。
“啵~”
清脆的声响回荡。
一抹火光闪动几许,又似水流般铺满地面,扭曲着向上伸长,逐渐攀爬全屋。
“又是这般诡谲作甚?”
少年将破口了的左手食指塞进嘴里吮吸,嘟囔着问了句。
桌上古朴油灯滴溜溜的转动着,没有回应,前边那依旧笼罩着蠕动黑暗的身影也没回应。
他抬头看去,才见那满布漆黑宛若深渊的身影,不知何时竟是被削去了一半!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创口四溢,祂扭动着仅剩半边的头颅,好似卡壳般僵硬不自然。
难言的恐惧钻进少年心底,那本明亮的瞳孔霎时溃散,诡异的黑气奔涌灌溉。
蓝芒自身躯乍亮,他猛然惊醒,声色颤抖着轻声呼唤:“老……老头?”
寂静无声。
少年咽了口唾沫,再次唤道:
“师父?”
闻言黑影扭动的头颅晃了晃,良久后才突的摆回原处,宛若找回了神智般。
“好久……没听你叫的这般正式了……”
不待其感慨完毕,又卡壳了下,继续无知觉的胡乱扭动。
少年心底狠狠的一颤,头皮炸裂发麻,无声的恐惧极度攀升,一言一语间吞没了他的心神。
明明未有动作,他却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心声慌跳的愈发剧烈,宛如擂鼓击鸣荡涤在这空旷寂静的石屋内。
在那凡灵难以观测的层面里,色彩斑斓的情绪自少年头顶迸发,本自然无序的挥发受了牵引,尽皆没入黑影内里。
“嘿……嘿嘿……”
瘆人的笑声断断续续,无孔无目的黑影首部被勾勒出半部苍老面庞,连那溃散的黑气都稍慢了些。
无色的涎液淌出嘴角,祂那卡顿的笑声再度响起,一声瘆过一声,略显急切的再次埋头摸索着。
“动啊!”
他拼命的想要逃离这地儿,脚步却沉重的宛若灌满了铅,与之相反的,是愈发剧烈的心跳,已然无法控制。
“呕……呕……”
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少年嗙的一声跪地,一手用力的按压像要跳出嘴角的心脏,一手捂着嘴巴。
并非是什么悬之又悬的道法在作祟,仅仅单纯是滋生的恐惧,就快将他的胆都吓破。
少年难以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能毁去怨谷顶点的半边身子,连那灵智都打散到无法聚合。
黑影本人,又有鬼脉,半人半鬼,如今斩去人身,徒留鬼影……
双膝毫无卸力的撞击青岩地面,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痛感,他猛的挣出了无法动弹的境况。
颤栗的侧过头去,血丝密布瞪大至极的瞳仁。
黑影摸索的,是种种餐具。
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心头,往前十载岁月,就在初临怨谷之时,老仙人便毫不避讳的告知了掳掠他的缘由。
行走天地间,无论何灵,终会有难以跨越的劫难,祂也不会例外。
故提前绑个种族相同的生灵,养其近似吾身,体胜无上妙药,以期渡过难关。
但十年来,少年皆未曾在意过这一番话,盖因仙凡有别,如若有朝一日连仙也扛不住那天塌,他又有何本事还能活下去?
老仙人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
养他十年,不入纷争,不饮朝露,不食五谷,只渡天地髓元。
如何渡?
一抹惨白光团绕过了黑影,缓慢的向他飘飘而来。
近看其形,若放大至拳头大小的毛毛虫,无数绒毛铸其身躯。
说是身躯,却了无肢体,不见肤盖,不长五官,有的仅仅是那惨白的绒毛,汇至中遭,构造成这奇特的生命体。
望着游离向他的光团,少年忍不住的手脚并用,急忙向后爬去。
“小白!哥们与你同吃同睡这般多年,那老头儿糊涂了,你小子也特么糊涂了吗?!”
蠕动的光团并不理会少年的哀嚎,追上了后便绕着他转起了圈,很是欢快的模样。
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那毛茸茸的虫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
小白乃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伟大奇迹,生于髓元,长于其中,全身上下由那游离天下的髓元所构成。
一丝一毫,皆是如此。
以他所知,这货仅仅有两处功能,一是吸收,二是释放。
吸收,乃破碎一切所触之物,化为髓元,没入其内。
释放,则是释放那已转化纯粹的髓元,他这十年来便是如此,由小白吮吸一切目光所及之物,再灌入体内。
由此成就那可堪仙灵受补,却依旧为凡人的灵丹妙药。
少年面色僵硬的蜷缩着身子,不言不语,他区区一介凡人,此等局面之下,还能有何办法?
时间缓缓流逝,屋内再度陷入寂静,不时响起黑影整理的那副复杂夸张的餐具碰撞声。
他认命了,紧紧的抱着双膝,双目无神。
其实到也不亏了,就当做了十年仙二代的灿烂幻梦,凡间走这一遭,马马虎虎,但也尽享人间福。
跳动的心脉驱于平缓,少年不再过份惊惧,平静的望向那悬于半空的蠕动毛虫……
毛虫?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剧烈跳动而起,他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着,尽量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
在那望不见的层面里,一缕缕异样的情绪挥发而出,黑影贪婪的吮吸着。
那股截然不同的香味里,有紧张的刺鼻腥味,又蕴含着决心的坚定……
祂扔下些许本是已整理完的餐具,猎物的挣扎,正给那将要端上餐桌的佳肴添补着不同的调味料剂。
“呵……呵……”
黑影仅剩的半边嘴角咧到了刚勾勒而出的耳畔。
反抗?反抗仙的凡人?
不知老仙人心路历程的少年已攀爬而起,抄着狰狞面庞,右脚大胯一步,腰杆后仰出夸张的幅度,左手后摆过头顶,悬在了光团蠕动的轨道上。
望着那即将环绕而来的毛虫,他紧咬着疯狂上下碰撞的白牙,热气不断进出鼻孔。
愈是临近,愈发恐惧。
小白的能力可非玩笑,他这左臂多半得废掉,若是收不回手绵延上全身,不用老头子精心食用他就可准备提前归西了。
少年用尽全力咬紧牙关,内心狂啸着轻握光团,右脚发力传导腰身,若弯弓直射般猛然将左手挥向正前。
在那老仙人都望不见的须弥里,一抹诡异的绿色荡然而过。
黑影一百八十度大转的头颅停顿了下,方才转至身后,咧着的嘴角霎时僵硬了会。
少年狠狠的将手塞进祂的嘴里,大手用力一捏,那受惊的毛虫顿时激发四射惨白绒毛,四面八方扎根进黑影喉咙。
蓝光大盛,少年被抛飞而起,毫无阻碍的镶进青岩壁内,碎屑随着大口喷出夹杂着内脏残片的血液一同挥洒大地。
无力的耸拉着四肢失去意识。
湛蓝的纹路爬满黑影全身,他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抓,撕拉下脖颈大片黑肉,本欲抛向一旁,那绒毛的生长速度却快过了其之反应。
盘根错节的自全身毛孔激发而出,密密麻麻的白毛壮大成手臂粗触手状,蔓延滋长至身外混乱扭动。
黑影本就卡壳的身躯更加迟钝,绚烂的色彩于身前瞬间勾勒为圆盘大小的阵法,阵成扩散,笼罩周身,狠狠的拔下早已千疮百孔的头颅。
头飞向上,触手攀长直追,无行的波动挥发挤压触手,刚瘪几条,又窜几根,直至耗干黑影被扎根前匆匆布下的阵法。
瞬间刺入早已飞远的头颅,扭曲着拉回原地。
“咕嘟,咕嘟……”
空荡的石屋内回荡着光团大口大口吮吸仙人残破身躯的声响。
灯盏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