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殷都虎府28(1 / 2)

殷都西南角,一处不大的三进院落静静缩在城墙下,正是虎方侯在殷都的府邸。当日虽已入秋,但是天气晴朗,不见丝毫云彩,日上三竿之时太阳赫赫当空、炎炎炙人。

虎缶昨日在太傅子岳府上用的小食,多日不曾拜见师尊,更兼与老师一番畅谈之后有了征兵募卒的良策,虎缶心情畅快,不知不觉多敬了老师几爵美酒,自己饮得自然更多。故而虎缶当日睡到将近正午之时方才从熏熏酒意中醒来,脑中只记得昨夜离开太傅府时与老师告别的情景,至于如何上马,如何乘马而归,又如何睡到自己的榻上,一概无有印象。

虎缶感觉口中干渴,身上燥热,湿涔涔出了一层薄汗,伸手掀开盖在身上的一袭轻衾。轻衾虽薄,然而这天气盖上也使人有些燥热。虎缶起身,大声呼唤贴身近侍虎爪与虎牙,想要些温水解渴,唤了两声不见应答,又唤管事虎负,亦不见虎负到来。此时,一名侍女急匆匆来到室中,手脚利落地伺候虎缶更衣着履。

虎缶一边穿上外衣下裳,一边问这位名唤曾淇的侍女:“管事和虎爪、虎牙怎地皆不见踪影,到何处去了?”

不待曾淇回答,虎缶紧接着又问:“昨夜我是乘马回府的,是何人伺候我睡下,身上仿佛浣洗过一般?”

曾淇年方十七,虎方曾氏之女,曾氏乃虎方大族,数代以来族人大多为虎方重臣。曾淇之父为国战殁沙场,其母早逝,虎侯感念其父忠勇,将年幼的曾淇养在虎侯府中。因曾淇端庄大方、聪明玲珑,故三年前虎缶之母特意请进都贡纳龟甲水牛的虎侯将曾淇带来殷都,留在殷都府中,帮助照料虎缶日常起居饮食。这二年,随着虎缶成年,商王派下的差事越来越多,殷都虎府的管事虎负也常随虎缶外出公干,主仆二人勤于王事,时常旬月不入家门,上月还经历了战阵上的九死一生。因此,殷都虎府中的一应事务,大多由这位锦瑟年华,内心老成的少女操持。

虽然虎缶思维跳跃,所问前后不搭,曾淇还是有条不紊地回答虎缶所提问题:“一大早府中便来了两停访客,管事和虎爪、虎牙一直忙着待客。奴家在后院未出,也不知是何方来客。少君昨夜喝得大醉,一张夜风便摇摇晃晃,如何骑得马?是太傅大人派驭者驾车将少君送回府中的。少君沉醉不起,是奴和虎牙伺候更衣睡下的。昨夜返回时,少君一身酒气汗渍,酒醉不能沐浴,擦洗了头脸身躯方才安睡得稳。”

更衣完毕,曾淇为虎缶整理衣冠,再检查一番之后,说道:“听闻管事说,少君明日又要启程出行,为王事远赴河东兆,仅今日一天时光休息,若不饱睡一场,怎耐旅途艰辛。奴家去取蜜水来,大食一直温在灶上,少君是先见客,还是先用大食?”

虎缶昨夜吃喝得不少,腹中并不饥饿,于是一边向前院方向走去,一边对曾淇道:“先去见客罢,将蜜水送到前厅。”

虎缶快步来到前院,在前厅、前堂之中既不见客人,也不见虎负、虎爪、虎牙三人。一问府中奴仆,三人正在府邸大门口。虎缶心中颇为纳闷,来到大门口一看,门外拴马桩之处赫然停着一驾凉车和一驾乘车。所谓凉车是车舆较为宽敞,配有宽阔伞幕和车帘的奢华马车,而乘车豪华程度次之,车舆较凉车小,没有车帘,伞盖较小或不配伞幕。

不仅虎负、虎爪、虎牙三人在门口,驭者邓斛也在,四人正围着这两驾车指指点点,上看下摸。虎牙还爬进了那驾凉车的车舆之内,拉上车帘,沐冠而坐。

虎缶见状赶忙上前说道:“师傅昨夜派车将我送回,怎地将师傅的凉车也留在府门之前?虎牙,汝快快从车上下来,太傅的车驾万不可随意玩弄。”

见少主有些着急,虎负连忙说道:“少主人有所不知,这凉车并非是太傅大人的凉车。乃是今晨尹太保(高级辅臣,地位仅次于冢宰,主要负责建言献策)大人差人送到府中的。”

虎缶注目仔细端详,虽然这乘凉车的车舆大小与太傅的凉车差不多,但是全车焕然一新,木质构件都厚厚上了几层漆,伞幕和车帘都是全新,显是一驾新车。更兼车前所套两匹马的毛色与太傅车马毛色相近,故而一眼望去容易混淆。

虎负口中的尹太保正是先王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次兄)嫡子子显,尹太保一职地位崇高,开国名臣伊尹曾任此职,只是此职并无多少实权,位尊而权轻。虎缶心中纳闷,父侯与自己向来与子显并无深交,为何子显突然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便问道:“尹太保大人差何人送来此车,可有信牍?”

虎负答道:“凉车乃是尹太保府上总管亲自送来,并无信牍,只是留下一句口信,原话是‘御史大人为国家操劳奔波,为社稷甘冒矢石,却无一驾乘车代步,栉风沐雨而无寸金之赏,令闻者心寒。奉上车马一乘,助君脚力,唯此一心,万勿推辞。’便是这两句,一字不差。”

虎缶一边咂摸话中的含义,一边欣赏着车舆上的精巧雕工和错金花纹,又问:“尹太保府上总管送完车就走了?”

虎负答:“正是,送过车、传罢话,便带着驭者离开了。既不进前堂就坐,也不饮一口水。”说罢,虎负又指着一旁的乘车道:“尹太保府总管方离一刻,攸方国左卿便送来这驾乘车,虽比不上尹太保赠的凉车,却也比咱们原来那驾乘车精致不少。”

虎缶走到乘车近前端详,自己原来那一驾乘车是由母亲差人精心打造,已经非常豪华,车轴、车衡、车轭、车毂等处皆由铜件加固装饰,车舆四周也上了厚漆,贴了五彩贝壳装饰。但仍然比不上眼前这架乘车错金镶玉的奢华之貌,更兼此车还装有一顶可开合的车伞,使得驾乘舒适程度更胜一筹。

虎缶问道:“攸方左卿可有带来信札或口信?”

虎负答道:“攸方左卿亦无留下信札,也未带攸侯口信,只是言说此乃攸侯些许心意,请御史务必笑纳。”

大商律法并无行贿受贿一说,更何况莫说是虎缶,即便是其父虎方侯的地位也略逊于送礼的二人。于是,虎缶稍假思索,便决定收下这两份自己正缺的礼物。吩咐虎负道:“这凉车太过招摇,牵入中院之中安放。明日东行,驾此乘车即可,依旧是汝与邓斛随吾远行,教邓斛带马房两奴好好饲这两对骈马。”

安顿罢了,虎缶又仔细地欣赏这两辆已经属于自己的豪华马车,上下观看,登上车舆乘坐一番。赏玩车马一阵,虎缶便觉得肚中有些饥饿了。于是返回后院室中,叫曾淇奉上温热的餐食,有鲜香酥软的蒸鱼脍和羊肉粒羹汤,炖得软烂的芜菁、萝卜一瓮,清淡去腻的蕨菜一盘,还有一盂浇了豕肉酱的黍饭。俱是合虎缶口味的饭食,虎缶喝了一杯蜜水之后,在自家府中后室也不顾及仪态礼仪,盘坐席上,倚靠案几,开怀享用美食,一旁的曾淇看得不禁莞尔。

虎缶吃得正香甜,管事虎负进后室来报,说是兴伯之子兴汶前来府中拜访,现已请到前堂安坐。兴汶与虎缶同年而生,只比虎缶小了半岁,比虎缶晚三年来殷都奉公,与虎缶一样都是子昭好友。虎缶不得不推开享用一半的美食,曾淇此时已取来一应洗漱之物,伺候虎缶匆匆洗漱干净,整理衣冠之后,前去前堂见客。

虎缶来到前堂,兴汶正安坐于客席之上啜饮蜜水。二位挚友相见,寒暄行礼,就座之后又颇有一番感触。

兴汶道:“河邑一别,弟只道你我兄弟二人俱奔波于王事,只是辛劳而已。不想少菟兄此番陷阵破敌,立下赫赫战功。确是教弟欣喜羡慕不已。”

虎缶苦笑着摆摆手,说道:“本以为战阵之事,犹如田猎一般,引弓射之、驰车驱之、舞戈击之,敌寇便如飞禽走兽一般倒扑奔散。上过战阵方知,阵上厮杀远不似田猎那般轻松畅快。为兄此次不仅失了戎车一乘,性命差些丢在老戍外那沙场之上。盛文还是休要羡艳为好。”

盛文是兴汶的表字,“盛”取与其氏“兴”表里相连之意,文既与其名相通,又有寄望其精于刻辞文章之意,显是兴伯为其爱子所取。但事与愿违,兴汶整日与一干好友驰马悠游,弄弓舞刀,唯独不喜钻研刻辞文章。

兴汶略有诧异,说道:“哦,少菟竟历如此凶险之境,却不闻攸侯等人在宴上说起。这几日菟兄忙于周祭飨宴,你我兄弟二人还未促膝长谈,今日兄若能拨冗,弟愿详闻其中经由。”

虎缶本欲着人收拾行装,安排明日远行之事,但见好友谈兴盎然,不愿坏其兴致,便欲以一刻时光简要言说此番随军出阵经过。于是,虎缶自殷都誓师出征讲起,再说渡河后甫邑一战,一直到追击目寇至老戍,最后着重言说老戍之战。然而,与好友长谈心情本就放松,不觉多言几句,加上兴汶乃是上佳听众,不仅倾听仔细,中间不断询问人物和事件细节,间或讨论品评几句。由是二人聊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说完此番虎缶随军讨伐敌寇之事。

曾淇见二人谈得兴起,担心虎缶饿坏身子,于是将饭食重新整治温热之后,又奉上案几,兴汶案上也奉了黍酒饭食,虎缶案上倒无黍酒,随后曾淇又为二人奉上酸甜解暑的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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