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79(2 / 2)
他低头看看自己,从出发起就没好好整理过了,水都已到眼前,不用很浪费。
温书青解衣下水,为防不测,将外袍就搭在桶边,这才微微合目,享受浸泡在热水中的舒适感。
就在身心放松之际,忽听隔壁爆出一声厉喝:“什么人?!”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似乎是桌椅碎裂的动静。
温书青倏然睁眼,电光火石间披衣跃起,那响声犹未绝,他已蹿到隔壁门前,一脚蹬开房门,只觉寒风迎面卷来,一霎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
窗户大开着,楚玉楼执剑立在窗前,正探头往楼下看,温书青视线飞快一转,见到左小天仍坐在床上,人还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
楚玉楼这时回过身,眉头紧锁着,道:“方才我听见窗外有异常响动,正要查看,一个夜行人就破窗而入,直奔那小子去——我拦住他,那人一击不成,转身就逃。”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温书青,道:“我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便没有去追。”
温书青视线扫过那分裂四块,似被剑气所摧的桌板,点了点头,道:“你做得没错,现在看住左小天才是第一要紧的。”
他又扫了眼床上的左小天,发现那小子神情似有些怪异。
温书青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的问题。
楚玉楼忽然扭过脸去,咳了一声道:“书青,你,你先把衣服穿好,莫要着凉了。”
温书青仅着了一件外袍,衣襟松垮得快要敞到腰间,露出雪一样大片的胸膛。
他低头扫了眼,漫不经心地应了,心中那疑云依旧未散,可是再环视此处,也不能有什么答案,只好先回转房间穿上衣服。
温书青神思不属的走到自己门口——方才他出来的急,房门就那么开着,屋子里的东西可说一目了然。
他的视线扫过屋中摆设、桌案,忽然如遭电噬一般打了个颤,几乎呆住。
那桌上有烛台,水壶,茶杯。
可以说是个客栈的桌子上,都会有这些东西。
但温书青看的不是这个,他在找自己的东西——寒江哪去了?!
入浴前,他将刀放在桌上,猛听到楚玉楼的呼声,匆忙之下仅来得及披上衣袍,赤手空拳冲了出去,唯恐差了一步。
寒江本该在斗笠之下,而今那斗笠躺在地上,刀不知所踪。
这时候,听见动静的店家也上了楼,一眼看见楚玉楼那屋子里桌翻椅倒的狼藉景象,呼喝着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温书青一把揪住他衣领,厉声喝问:“方才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那店家给他拎得呼吸困难,满面惊恐之色,连连摆手:“不……不知道……我也刚上来……”
楚玉楼这时候过来,问道:“怎么了?”他往温书青身后的房间扫了一眼,道:“你丢了东西?”
温书青撒开那店家,寒声道:“我的刀不见了。”
店家连退几步,指着他们悲愤地喊:“你们砸了我店里的东西,不说赔,反赖丢了东西——谁见到你的东西了?这一层楼只有你们住着,哪有别人的?”
温书青强压着火气,打量这店家——此人看来的确是不通武艺,应该并非天地盟的弟子。
店家还在跳着脚叫屈,温书青回房取出些散碎银子赔给他,这才算完。
楚玉楼满脸震惊之色,道:“莫非……莫非方才的动静,不是为左小天而来,却是为了盗你的刀?”
温书青视线扫过他的脸,道:“看来是的。”
楚玉楼的声音充满疑惑不解:“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书青摇了摇头:“不知道。寒江虽有名气,可我一路上也不曾炫耀展露,不知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他也有一瞬考虑是天地盟下的手,但想想又不合逻辑——若说对方想救左小天——甚至想灭口都说得过去,可是有什么理由费这么大的力气偷刀呢?
更何况,如果已经确认他们的行踪,完全可以派大批人马围攻此处,犯不上使这样的手段。
楚玉楼沉吟半晌,忽然道:“说起来,书青,你可听说过千里独行盗,魏飞廉此人么?”
温书青道:“听过,怎么,你觉得这事跟他有关?”
楚玉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但我知道此人的老家就在这里,且他酷爱收集名家兵器……”
温书青沉默不语。
楚玉楼试探地道:“要不……”
温书青截道:“他既然喜欢,就留给他赏玩几天也未尝不可,赶路要紧,不要为这些琐事耽搁了。”
说罢看了眼楚玉楼身后的房间,道:“这地方住不得了,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方才那个不是天地盟的,现在也要把他们给引来了,趁早撤离为妙。”
温书青的视线正和左小天对上,又升起了那种古里古怪的感觉——左小天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他,有种难言的怪异。
楚玉楼道:“也好。”
三人重又上路。
温书青发现,楚玉楼对左小天盯得极紧,似乎刻意的不想让他和左小天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左小天的身体也不知怎的,还不如温书青这样伤毒入骨的,几日来不仅没见好,反而逐渐虚弱下去。
温书青提出给他解穴,楚玉楼拦道:“此人意狠心毒,别看他现在一副无害的样子,缓过神来就是一条毒蛇——书青,你难道忘了他那些事迹么?”
温书青再没说什么,只是左小天每日昏迷的时刻越来越多,少有的清醒时间都用来吃饭了,几乎是吃饱了就昏过去。
温书青也越来越沉默。
他在等一个机会。
自从楚玉楼联系上了旧部以后,不时有人前来给他递送消息,多数时间,他都不避讳当着温书青的面处理这些事情。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他只见了来人一眼,目光微凝,回首对温书青笑道:“是一点棘手的问题,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温书青擦着手中的水壶,闻言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道:“好。”
今日阳光甚好,并不会太强烈而刺眼,也不是阴沉的冷白,而是一种柔和的微微灿烂的光,侧照在青年的脸上,令他的容颜看起来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美。
楚玉楼居高临下看着这笑容,呼吸微微一滞,眼神也柔和下去,微笑地点了点头,“我很快回来。”
温书青目送他离开,眼中那温暖的光骤然消失,飞快起身跃入车内,拍开左小天上身的穴道,探了探鼻息——还算稳定。
他又击向左小天三处大穴,只听哎呦一声,那小子眼睛缓缓睁开了。
温书青冷哼道:“别装了,这两日的饭食我给你换过,药力该不会那么重。”
左小天阴沉地睁眼,瞪着他,张口就觉嗓子一阵紧绷,因多日没有说话,几乎快要不会发声了。
温书青恐怕楚玉楼随时回来,抓紧时间问道:“那晚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左小天青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断续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书青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凭楚玉楼要杀你,而现在只有我能保你一命。”
他拉开距离,看着左小天神色变换的样子,道:“你可别说没感觉到他的杀意。这些日子你越来越虚弱,不正是他的手笔!”
实际上,事实正好相反——
温书青知道左小天未必会将那日所见如实相告,想让他吐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对楚玉楼的恨意更盛,超过对自己的——或者,为了求生——至少现在摆在眼前的情况是,温书青并不想杀他,而楚玉楼可能会将他灭口。
温书青连日在他饮食中加了令人精神疲乏的药物,左小天果真上钩,听了他的话,目光中显出挣扎之色,可还是不想就这么说出实情。
“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温书青笑了,道:“你不说,我就将你交给楚玉楼。”
左小天仅剩的那眼睛狠瞪着他。
温书青食、中二指并拢,在他眼前一挥,道:“我数到三,就重新封穴,你不说,就不用再说了。”他顿了顿,微笑道:“你虽看到了一些事情,但这信息对我而言可能用处不大,反而给你招来灭口的危险——你自己决定好了。”
“一”
“二——”
左小天瞳孔骤缩:“我说!”
温书青道:“那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左小天道:“什么也没看到。”
温书青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这小子反口又不想说了。
可下一刻豁然明白过来:“你是说,那晚并没有人闯进屋内?”
左小天点了点头。
温书青心头如掠电光,一霎悚然——
楚玉楼设计这一局,为了什么?
闹这么一出,最后只是为盗走他的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寒江是极有特点的兵刃,寻常用刀人若没有相宜的功法,恐怕难以驾驭。
不,不对!
他脑海中骤然想到什么,可似流星般一瞬而过,消失太快而不能被捕捉。
楚玉楼回来时,只见温书青依旧坐在那树下,闭着眼似在小憩。
他目光移向马车,在门帘上停留一瞬。
“书青,”楚玉楼走到近前,低声唤着。
温书青睁眼看他:“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楚玉楼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是一种难明的光:“算是好了……很快就能彻底解决。我们上路吧。”
温书青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很喜欢刀吗?”
楚玉楼愣了一下,道:“什么?”
温书青淡淡道:“我说那个魏飞廉啊,很喜欢刀吗?”
楚玉楼看着他,目光中柔和的光渐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显:“哦,你说那个贼……怎么突然提起他?你如果想要找刀,我可以陪你一起……”
温书青截断了他的话:“不,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是我的刀?”
楚玉楼道:“寒江是世间难寻的神兵,江湖上谁人不知?那贼子想必也是早就心生觊觎,因此……”
温书青又一次截断道:“那他是怎么确定,我那时候一定会把刀单独留在房间的呢?”
楚玉楼的笑容微微僵住,温书青不等他说什么,接着喃喃自语道:“当然,他一定了解寒江的特质——那是极阴之地的矿石打造的,若投入热水之中,不过三刻水便成冰——这也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他抬眼看着楚玉楼,微笑道:“所以,没人会带着寒江泡热水——而他知道我一定会洗个热水澡,知道你一定会遇袭——说起来,这‘千里独行盗’也真名不符实——这不是有同伙吗?”
楚玉楼的笑容再难维持,视线又一次扫过那马车的门帘,声音依旧温温柔柔:“我当时不过随口一猜,也许不是他做的。”
温书青微笑道:“既然不是他,又是谁呢?江湖上都知寒江是宝刀,却无人觊觎,只因为那刀必须配合极阴寒的内力才能发挥效用……这也是我师父放心将其交给我,而不用担心引来祸患的原因。”
温书青的声音越来越平稳,越来越低沉:“我想了很久——他不是为了寒江而来的。”
楚玉楼极自然的问:“哦?那是为了什么?”
温书青很认真地答道:“是为了我的刀。”
楚玉楼静了一瞬,忽然忍俊不禁似的笑了起来:“书青,你是不是昨晚休息不好,有些迷糊了?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温书青负手立着,目光静静投在楚玉楼脸上,道:“我没疯,也没傻——玉楼,你拿‘我’的刀,要去做什么呢?”
楚玉楼忽然不笑了。
阳光依旧是灿烂而温暖的,风也依旧和熏。
人的心境却和方才大为不同,因此这风景落在人眼中,也就不那么美好。
甚至有些可憎,可恶。
楚玉楼深吸了一口气,无声而缓慢的吐出,道:“你怀疑我?”
他眸中的光暗淡下去,似乎被温书青的话伤到了。
温书青摇了摇头,道:“不是怀疑,是肯定的。”
楚玉楼忽然拧身跃起,闪电般上了马车,掀帘——身影顿住。
温书青静静地道:“你不必看了,他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会留他在这里等着被你灭口。”
楚玉楼松开门帘,缓缓回过身,道:“你宁可相信他,也不信我?他恨不得我们反目,书青,他一定会骗你——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温书青道:“你就那么肯定是他说了什么?”
他定定看着楚玉楼,道:“我从来没相信过他,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眼睛。”
温书青左脚后撤一步。
这一步之挪动,使他整个人气势为之大变,从头到脚勃发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头微垂,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道:“玉楼,我给你机会了,可你并不想要。”
楚玉楼看着他,忽然发出一声笑,笑声渐渐扩大,难以收拢,到后来成了仰颈望天的长笑。
“机会?”猛地,笑声一收,楚玉楼逼视着他:“你何曾给过我机会?你眼中从来就只有顾渊……你何曾公平的对待过我?!”
温书青平静地看着他这控诉的模样,只说了一句话:“我数到三,要么你立刻消失,要么你我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楚玉楼咀嚼着这几个字,踉跄退了两步,又退两步。
“你好……好……”他瞪着温书青,道:“你知不知道,现在道上有多少人正在追捕你?这些日子,若不是我替你拦下——”
温书青目中现出一种讥诮而冰冷的光,回视他,“这一切,不正是拜你所赐么?”说到这里,想起一事,“我还真信了你……你说不知那些参与喜宴的宾客被谁所害……我居然信了……”
他连冷笑都懒得给楚玉楼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