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李氏往事(1 / 2)
李寂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决定将一切告知。
“我李氏一族,世代行医,近百年来都是方圆百里的高门望族。父亲李仁风接掌宗主以来,更是家族鼎盛。
作为李氏一族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宗门嫡子,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更难得的是有着一颗悬壶济世之心,为人澄澈。经他救治者数不胜数。坊间儿歌唱到:“仁风妙手出,阎王就头痛,阴差无所事,醉倒歌舞中”。
但一切从三年前开始就变了,不知为何前来寻医者经救治后大多不久于世。妙手回春者成了杀人犯。”
说到此处,李寂然顿了顿,侧过身子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眼见家道中落,万人敬仰的李氏一朝跌落神坛,才明白所谓名门望族,不过是瞬间辉煌。
每一天医馆都有人闹事,李氏的门匾被人扔牛粪,鸡蛋,污渍侵蚀的“妙手回春”四个字显得格外讽刺。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那些曾经眼红李氏的人都道: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李氏一门,医者之辱。”街上的孩童唱着“一入李氏门,半脚见阎罗。”
我不明白,父亲一门心思行医救人,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那般救死扶伤,扶危济困,谁曾想有朝一日被冠上杀人犯之污名!
李氏的宗亲更是各个与父亲撇清关系,为避免被牵连,他们大多关了医馆,企图另谋营生。父亲四处劝说,莫要因此断了李氏的医学传承。
父亲成为宗主以来,李氏医馆谨尊家训,有医无类,遇家境贫寒者诊金减半或以物代之,若是李氏医馆关了,那那些普通老百姓何处寻医!!
可他的劝说,不过是多此一举,辱骂,推搡,被告诫他是李氏一门的耻辱,莫要再断了他们的前程。
昔日,李氏一门的医馆遍布各地,有多少是承着父亲的医术医德积攒的口碑,他们全都忘了。”
说到此处,灵昭为他倒满了酒递给他,李寂然接过酒杯,继续一饮而尽,他那狭长的眼眶通红,隐忍着眼泪。
“最终父亲郁郁寡欢,又对死者愧疚难以释怀,撒手人寰。”
灵昭抬起手,犹豫着,又收了回去。李寂然调整情绪,转过身子,又饮了一杯酒。
直到现在,李寂然不明白,这十几年来,自己看见的世界和人是否是真实的。
他自小便被教育止于至善,以一己之修行护佑可护佑之百姓,他是温和的,带着少年的侠气。父亲母亲以自身所为教育他何为道义,何为善道。
“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仍然不会忘记那些人感激涕零的样子,那些夸赞父亲再生父母的话语。遇家境贫寒者父亲总是收取极少的诊金,甚至有时候会免费看诊,那些千里之外来求医的病患,父亲总是安排他们住在客房...可不过是短短数月,一切都变了。
那些脸,和如今这些重叠在一起,分为讽刺和丑陋。
这世间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毫无底线和原则,人云亦云,随时都可以变成刽子手!
杀人诛心!
可父亲直到死前,仍然念着愧疚难安,无法合眼。“死者何辜,他们气我,怨我,自是应当,莫要记恨,自是修其本心,无愧于心,可我...有愧...”
他整夜不眠的查阅医书,誊抄病历,研究缘由。我曾经问母亲,父亲,是不是被累死的。可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她比我更加无法承受,那清风朗月一般的丈夫,至死都只有愧疚而无委屈。”
“你是说前来寻医者经救治后大多不久于世?你可记得那些人的特征么?”
医学世家,明明医术高超受人敬仰,怎会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不治身亡的病人,灵昭感觉此事并不简单。
“不过是寻常病人,以往父亲治过多少濒死之人,却未曾这般在医馆尚且正常,没几日便不治而亡,父亲曾经多次去看那些因病去世的求医者,他们并无其他特征,都是因为病发而亡。”
“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此事过去已有三年,李寂然一直不愿去回想,可如今谈起来,那些旧事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他的情绪。
他忘不了父亲的葬礼上,除了两个外姓曾经蒙恩的叔伯前来,其余李氏一族均以各种理由推诿不来。最终父亲的葬礼还是热闹的。那些死去的病患家属,打砸祭台,抢夺纸钱,带着狗血泼棺,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前来报复。
他们叫嚷着“害我妻儿,岂可安宁离世。”
“夺你纸钱,叫你入阎罗殿也投问无门。”
虽然他早料到了,这群人,这世道,就是如此凉薄不公。
“可我...有愧...”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此情此景,那是李寂然感到最分裂的时刻。
这些人,真的值得父亲为了所谓的忏悔枉死么?
这些人真的值得父亲为了让他们的亲人多活几天整夜不眠,尝尽百草,伤了身体,落下咳疾么?
这些人,甚至连他死了都不放过,仅仅为了泄愤!!
灵昭看向李寂然,此刻,他的悲伤难以掩盖,眼眶发红,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的强忍回去,想要躲闪自己的脆弱,可被灵昭盯着,睫毛抖动,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掉入酒杯之中。
父亲已逝,他不愿再让母亲心中纠葛,他回忆起父亲那些教诲,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灵昭犹豫着,“不要说了,你可允我入梦?”她不愿听他继续述说,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他说话间的断断续续,隐忍的泪水,让她不忍心他再继续剖开伤口。所以她准备对他下同心咒,此咒需经对方同意,便可入梦堪其记忆,若对方有所抵抗,入梦者便会被弹出。
李寂然别过头去,泪如雨下,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太过怯懦,所以无法再继续讲下去了,可这一切需要灵昭的帮助,他必须如实以告,便点了点头。灵昭将手按在了李寂然的酒杯上,捻诀入酒,李寂然一饮而尽,趴在桌上陷入了昏睡之中。
灵昭入梦,这梦中飘满白色经幡,哭声萦绕。
一群人围在李氏的大门外,叫嚷着要讨回公道。
为了让李寂然的父亲无人超度,闹事者甚至趁他准备丧仪的时候,挟持了他母亲。
“别逼我杀人!”这个曾经认为世间尽是美好的少年,眼眶通红,声音低沉,他的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那是杀气!
“待他们发泄吧,以慰你父心安。别再伤了他们了。”
母子二人被关了起来。李寂然愤恨到极致,“母亲,儿子带你杀出去!”
可他母亲却说:“别让你父亲徒增愧疚,人都死了,让他们闹吧,他们闹够了,自然就会放了我们。”
“这些人,不配我们李家如此隐忍!”
满目星河的少年,对父亲救死扶伤满眼憧憬的那些美好的日子,走到今天,换来的是满目苍夷的愤恨!
那被关在屋中的日日夜夜,李寂然时常惊醒,梦见父亲的尸身在烈日下暴晒,无人收取,满是污秽。
父亲最喜洁净,竟受此侮辱!
就在李寂然忍无可忍的时候,柴房的门被十年未归的大叔伯踢开了。
“吾弟甚苦,汝所修之道,乃善道,为何苍天不悯,让汝造此劫难!是为兄来晚了!”
李寂然记得,这位大叔伯,是被规定不得入李氏祠堂跪拜的。
上一次见他,还是十年前祖父逝世时,他跪在祠堂外,是父亲将他拉进祠堂跪拜,旁人但凡多有言语,便被父亲呵斥。
“父亲辞世,为人子岂可不拜,旁人若是言语,便滚出我李氏祠堂!”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父亲如此厉声呵斥旁人,他一贯都是儒雅,清风朗月。
父亲告诉他,“寂然,这是你大叔伯。”
旁人虽不敢再多说什么,但私下还是议论纷纷。
这位大叔伯是李氏一门中最不受待见的,当初李氏以医术为家学之尊,各叔叔伯伯均在各地开设医馆,颇有成就。唯有他弃医修道,祖父被他气的吐血,扬言将他逐出李氏一门。
“寂然,你需要明白,凡人之所修习,若不伤人,均为自我修行,旁人无权置喙对错。
你大叔伯曾说:“所谓医者,关于命学。命乃天道,学医,即是学道,我遵从本心入道,未伤任何人,何错之有?”,寂然,你觉得他有错么?”
那时候的李寂然一门心思都在剑术上,自然觉得大叔伯是对的。
他也庆幸,自己的父亲不是祖父那样的人,不然他的剑估计早就被父亲扔出去,他也没法再姓李了。
李氏一门,唯有父亲理解大伯父。可以说,父亲总是毫无芥蒂的平等的理解每一个人。
“如今你无意医术,一心习剑,也并无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