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黑夜漫漫,仿佛世界失去了阳光,永远不再天亮。

清疴一直蹲在门口,犹如泥塑木雕。

房门吱嘎一声被拉开,太医大汗淋漓的踱步而出,他对清疴说,万幸,得天皇保佑,太子终于无碍,你进去吧,他说要见你。

清疴有一瞬间的愣神,眼神由迷惑转为震撼,再到惊喜,握住老太医的手腕,说了无数声谢谢。垂首的刹那,眼角模糊,冰凉的液体没入发梢。她伸手去蘸,是冷却的眼泪。

屏退所有宫女,待屋中只余两个人,龙逊猛地将清疴箍在怀里,搂得很紧,如同一松手她便会不翼而飞。

他的身体在战栗,望着清疴泪眼朦胧的眸子,逐字逐句:“咱们的契约作废,我不要你赎罪了,我只要你。”

他身上刚包扎了绢帛,上面还在微微渗血,那一刀刺得有多深,可想而知,但他视若无睹,双眼含情脉脉的凝视清疴,目光深邃得如同要看进她心里去。

“我爱你!”

他言之凿凿,郑重其事。

清疴心情烦闷,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以追寻凶手的借口将其岔开。

龙逊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呵,还能有谁,上次在醉春风得罪了他,他这人睚眦必报,当然怀恨在心了,他知道我在乎你,遂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杀我。

清疴知道那个他自然指的是龙宜,追本溯源,居然是她害了他。

龙逊摇头:“我跟他明争暗斗许多年,上次我在父皇面前参了他一本,这次给他逮着机会,自欲置我于死地。我死了之后,他便会向另外三位皇弟动手,如此日后便无人与他争夺帝位。即使没有你,他也会利用其他手段,所以你无需自责。”

清疴仍在抽泣。

他轻拍她发髻,柔声细语:“本太子认识的小孔是从来不哭鼻子的,都说笑靥如花,如果不笑,可就是残花败柳,不漂亮喽。”

清疴擎起拳头,却顾及他重伤在身,复又缓缓放下,抚摸他的胸膛,嗔怪:“谁要你英雄救美了,哼,你没来多管闲事,我不见得便给他们砍死了,现在你差点送命,满意了吧,搞得我现在还要不嫌麻烦的伺候你。”

“你原本便是来伺候我的,何况皇宫中可不缺人。”言外之意就是愿打愿挨。

“可是你强出头就不考虑后果,万一……”

“那样也好,至少你会一辈子记住我。”龙逊半认真半揶揄。

“你死了不要紧,却会连累我陪你一起送命。我青春年华,风光无限,岂能浪费在你身上。”

一夜无眠。

这场风波持续了三天,皇上派人彻查,也不知内情,最终结果是一无所获,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也没有任何人知悉。有些人暗自揣测,心中隐隐可解,不过都选择三缄其口,保持沉默。

清疴便是其一,龙逊告诉她,光明正大的决战无济于事,龙宜攻于心计,既然敢出手,自然早有预谋。上次他就没能成功将其扳倒,寻常法子也只是瞎折腾。

他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你一定要等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清疴忽然敛起笑容,语气很冷,不稀罕。

说完,她起身离开。

龙逊在身后喊,喂,小孔,我又哪里招惹你了,我说错什么话了?

清疴关门的动作一顿,表情仍然还冷:“不要轻易给任何人许诺,也不要给予了人家希望再无情的让她绝望,你是太子,可以不当回事,但是被你承诺的人做不到。”顿了顿,续道:“我也做不到。”

龙逊被她的煞有介事弄得莫名其妙,摸着头回忆了半晌,大声说:“我承诺过你的,什么没做到?你为什么又不相信我?是因为那个所谓的赎罪吗?或者说,你压根就不喜欢我,把我的感情当成玩味?”

清疴咬了咬唇:“你确实没有辜负我,可你没有资格谈感情。”说完,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连背影也没有留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龙逊孤零零一个人。

这次交流,似商榷而非商榷,倒像是一场剑拔弩张的争吵。

当天,清疴就与太医上表,领取了数剂药物,便出了皇宫。那太医很有耐心,对所有病患一视同仁,并没有因她与龙逊关系密切而挽留,只谆谆告诫了一番需要注意的事项。

回到自己家里,一切如梦似幻,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她一如既往地上山采药,拿到集市上贩卖,她很懂美容养颜之法,密制的玉肌膏销量非常火爆,而且价位优惠,深受年轻少女喜爱,几乎供不应求。而她停售的这一段时间,促使很多顾客欲购不得,摊位重新铺张,钱币流水般哗啦啦的入账,赚得不亦乐乎。

临走时,她没有从皇宫取走一分半文,她想与他撇清关联,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距离,可有些东西告诉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有几个能谈心的知心朋友,也是她的客户,日常购买批量药材,都是嗜酒如命的姑娘。

她约在家里,打算将心事一吐为快。

她心中的秘密,姐妹们其实或多或少都晓得,只是她们都不以为然,异口同声的劝解:死者以逝,你不要活在仇恨中,那些缠绕在胸腔的执念没有意义,你姐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为了仇恨陪葬了青春。

可就是那次对龙逊说的,她做不到。

有些东西,在生命里根深蒂固,被时光捆绑,无法解脱。

生平第一次,她喝得烂醉如泥,天旋地转的趴在饭桌上,那游离幻想症又犯了。睁眼闭眼,全世界都是他的影子,龙逊的影子。

梦中的男人早已清晰,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他。

他朝她伸出手,温柔的笑,来,我带你去寻找幸福。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他说,你只是还没领悟到而已。

这些年,她乱七八糟做许多诸如此类的梦,各种场景对话都有,遇见龙逊之前,几乎都看不清脸。后来脸庞清晰了,来来回回就只做这一个梦。

这是她心中唯一一个对任何人都保持隐瞒的曼妙心事。

可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酒是个好东西,就一直喝,醉生梦死。

她的酒瘾是在姐姐去世那年患上的,她一直不相信她走了,就用辛辣的液体麻痹自己。

如今喝在嘴里,味道却是无尽的苦涩。

一壶叠一壶,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壶,身边万籁俱消,世界是死一般的沉寂。

咦?怎么又梦见他了?

清疴看见龙逊从黑暗中走来,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她细数,悲恸,失望,无奈,哀默,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梦呓:“太子殿下,你又跑到我梦里来干什么,我不欢迎你啦。”嘴上这样说,右手却环上他的腰,眼泪汹涌而掉。“你知道吗?当你说你爱我的时候,我就打算放弃啦,她们说的对,报仇雪恨什么的,都是执念,都没有意义。”

龙逊瞪大眼睛:“怎么喝成这番模样?还说醉话。你在平时在家里就是这个样子么?”

清疴摇头晃脑:“非也,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淑女。”

打了两个酒嗝,然后便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意料之中,仍处梦魇中。

梦醒时分,梦外朦胧。

她被一股热流唤醒,是用绿豆熬制的醒酒汤,味道强差人意,但效果颇佳。她一觉醒来,头脑的晕眩与刺痛得以缓解。

龙逊坐在榻边,单手抚额,正在打盹浅寐,右手还端着一个瓷碗,里面盛了半碗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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