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1(1 / 2)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我跑过去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筱慧娟哽咽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慧娟姐?”
“博文出事了。”
“他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今天早上他便血了,医院说可能是胃癌。”
“什么!怎么会这样?”
“对,太突然了。”
“他在哪家医院?我们马上去看她。”
“在犹太医院,303病房。”
“好,慧娟姐,我们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我叫上丹芸跑下楼,钻进汽车向犹太医院驶去。很快就到了,犹太医院位于半山腰,一座宏伟的建筑。
乘电梯到三楼,三楼是重症病房,走廊里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走进303病房,病房很大,灯光昏暗。刘博文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被单,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他脸色苍白,眼睛半睁半闭无神地望着屋顶。筱慧娟坐在床边低声抽泣,看见我们进来,她微微点点头。
我们走到床前,默默地望着刘博文。
刘博文嘴唇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筱雅娟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用棉签蘸了点水轻轻地擦拭刘博文干裂的嘴唇。
刘博文眼睛转了一下,看见了我们,他嘴巴动了一下好像要说话,但话没说出来,眼角滚出两滴热泪。
我弯下腰,轻轻地握住刘博文的手说:“博文哥,你要坚强,北国的医术高,你会好起来的。”
刘博文用微弱的声音说:“少华,丹芸,谢谢,我不想死,我想回国……”
我说:“博文哥,你安心治病,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回国。”
刘博文凄然地摇摇头,眼角又淌下泪水。
见刘博文有些激动,丹芸轻声说:“少华,咱们走吧,让博文哥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跟筱慧娟告别后离开了病房。
不久,刘博文做了胃切除手术,接着做化疗。刘博文对化疗的反应很大,头发和牙齿全都脱落了。不过,刘博文求生欲望很强,他一直在坚持。
这段时间我经常去看望刘博文。刘博文衰老得很厉害,脸上的皮肤像纸一样薄,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瘦得皮包骨;但他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也越来越愿意说话了。
有一次我们俩谈起了前段时间北国学生罢课行动。
“博文哥,我非常失望。”
刘博文点点头:“是啊,少华,这件事对我的震动也很大,现在越来越感觉过去的一些想法过于天真和幼稚了。我最近经常反省,为什么过去总是乐于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理想化?为什么把一些还不十分清楚的概念预设在自己头脑中?为什么自己那么自以为是,觉得别人说的都不对,只有自己正确?”
我笑道:“博文哥,你这个说法与你那本《自由意志论》差别很大呀。”
刘博文点点头:“当年我是通过哲学家的书来观察社会的,没有意识到哲学家们在谈论人的时候并不包括底层,而底层的问题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博文哥,你是怎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呢?”
“怎么意识到的?”刘博文重复着我的问题,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因为到了北国后,我自己从精神贵族沦为底层。为了挣钱,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我必须在便利店里工作十八个小时,如果我不工作,一家就没有饭吃,就没有房子住,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空谈的自由意志是一个多么奢侈的话题。为了生活,我不仅没有精神上的自由,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每天除了五个小时的睡眠,其它时间都在工作,我像一个奴隶,虽然没有奴隶主看着我,但生存压力就是我的奴隶主。我这个病就是那时候坐下的,那时我从早忙到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饿了我就在店里随便吃点饼干和过期的罐头,天长日久就埋下了病根。我现在才意识到萨特说的‘人是自由的’中的‘人’不包括我;而我应该算作卢梭说的‘无处不在枷锁中’的人。没有取得生存自由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什么自由意志的,否则就会使自己处于无处不在的枷锁之中,就像我一样。”
这时我耳边响起妈妈当年跟我说的那番话,“孩子,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限制你自由的最大障碍就是生存问题,因为你的自由时刻都会受到来自生存的限制和威胁。生存问题不仅是我们的问题,也是全人类面临的大问题。在这个大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奢谈什么自由意志,只不过是一些人的胡思乱想罢了。躲在象牙塔里哼哼唧唧无所谓,如果真的自欺欺人地到生活中实践他们的理论,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的。”
见我有些走神,刘博文问道:“少华,你在想什么呢?”
我微微一笑:“哦,我想起我来北国前我妈妈跟我说的一席话。”
“你妈妈说什么了?”
“她说的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
刘博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突然我想起一个问题,“博文哥,你这次看病一共花了多少钱?”
“几乎没花钱。”
“几乎没花钱?这么大的病没花钱?!”我非常惊讶。
“确实没花什么钱,在医院的一切费用都是免费,包括吃饭,出院后花了二三百买药,就这些了,其他都没花钱。”
“不可思议!”
刘博文点点头:“其实北国对老人、孩子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孩子每月有六七百抚养金,老人有养老金,我和筱雅娟每人都有一千多养老钱,一个月花一千,还可以攒下一千呢。只是苦了那些底层的中青年,工作辛苦,收入又少,还要交不少税。”
“博文哥,我和丹芸将来也能拿到这么多养老钱么?”
“一定能。”
一天丽莎对我说:“林,你知道吗?我们部门要裁员。”
我微微一笑,“是不是要裁我?”
“马克斯想裁你,我不同意,我准备留你,让戴小兰走。”
“丽莎,还是让戴小兰留下来吧,她负担很重,需要她挣钱养家。”
“林,我已经决定了,你留下,她走。”
我坚决地摇摇头:“我是戴小兰介绍来的,如果我们俩只能留下一个,那只能是我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辞职。”
丽莎哈哈大笑,“林,你开什么玩笑?工作也是可以让的么?”
我严肃地说:“丽莎,我是认真的。当年我困难的时候她介绍我来这里工作;现在她有困难了,我应该把这份工作还给她。”
“林,她当初只是介绍你来工作,并不是把她的工作让给你。”
“丽莎,这我知道。但中国有句名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丽莎摇摇头,“林,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给你一滴水,你要用一条河来报答。”
丽莎摇摇头,“中国人真麻烦,我真的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林,我建议你回家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咱们明天再谈。”
那天晚上我把这件事跟丹芸说了。
丹芸支持我的想法:“少华,我觉得小兰现在的压力真的很大,她家买房子贷款三四十万,云逸又买了游艇和新汽车,加上两个孩子的费用,不工作她心里没有底啊!”
“那么说你同意我辞职了?”
丹芸郑重地点点头:“我同意。”
“咱们自己怎么办?”我望着妻子问。
丹芸笑着说:“少华,放心,咱们花销比她家小多了,有点钱就能活;再说我还可以挣钱,你也可以再找一份工作。”
第二天我把决定告诉了丽莎。
丽莎点点头。
那天下午三点,喇叭里传来人力资源部经理利兹的声音,“各位员工请注意,请大家三点钟去餐厅,欧文下周一正式退休,我们要为欧文举行一个欢送会。”
欧文就是圣诞晚会上董事长弗莱德奖励的那个验布员,他对公司忠心耿耿,对同事有求必应,公司上下都认为欧文是好人。
沙龙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感谢欧文这些年为科特公司做出的贡献。欧文有多动症,沙龙讲话的时候,他摇头晃脑,身子、手脚不由自主地动个不停。沙龙让欧文也讲两句。欧文嘴巴不利索,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把几个女同事感动得落了泪。
欢送会结束后,沙龙把我叫到办公室。这段时间我经常跟沙龙打交道,我们已经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