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整夜在坟地哭泣的女人31（2 / 2）

这些，都是有人看见，小叔公也亲眼见过几次。

蒋家儿子怎么死的，那只是小叔公听说的，但小叔公说，事情是确实的。因为，后来，那家人家的父母来道歉了，据说跪在蒋家前堂好久。但当时这个年代，又怎么说得清这事情呢。

小叔公说，那天，天色已晚，有人通知女孩去斗争现场接男孩。那天男孩和父亲被分开询问，说是担心他们串供。

女孩接到男孩后，男孩坚持要等父亲一起回去。但女孩看到男孩身体很弱，担心出事，就说先回去，到家后，叫女孩爸爸过来接男孩爸爸。男孩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后面有人追上来，威逼男孩女孩离婚，并且要女孩同意嫁给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们的同学，一直暗恋女孩，几近疯癫。但男孩女孩都不同意，后来，那人危险女孩斗死男孩，女孩仍然不同意。据说，女孩当时说：“在第一次我把自己给他的时候，就是想着男孩随时会死。今天我仍然这么想。”

后来，有人说，那人看两人不就范，企图侮辱女孩。男孩起身搏斗，尽管男孩因为被斗，身体疲弱。但运动员的素质，那人还是打不过男孩。在缠斗过程种，那人随手用手中的棍子打了男孩，那人本意并不是要打死男孩，却不经意打在男孩头上。

女孩跑回家叫上父母婆婆，把男孩送到了医院。但没有能救回来。

后来的故事，小叔公说他是听说的，说是女孩回家后，在收拾男孩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一封信，这封信男孩分两次写的，一次是去水库劳动前，一次是被批斗的过程种不时补充的。

信的内容，在村里流传甚广。是男孩的妈妈在离开村庄，和村民告别的时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片言片语，并不完整。

据说，男孩在去水库前，写信给女孩，内容是最好分手。在批斗过程中不时的留言，男孩是遗书写法，矛盾的心理跃然纸上，此时已经结婚，在最后的留言中，显示女孩已经怀孕，男孩的快乐和矛盾。男孩下定决心不会离婚，不是他不愿意牺牲自己，而是对方是一个混蛋，离婚对女孩更不好。

信中，男孩仍然请求女孩，假如还能遇到一个好男人，一定要再嫁。假如生下孩子，不方便带到男方去，就交给爷爷奶奶。

然后，就是叮嘱女孩照顾好公公婆婆。

最后，男孩和女孩说，世事终将会恢复到正常的面貌，叫女孩无论如何要挺住。说假如还能恢复上大学，叮嘱女孩一定要继续上学。

最后，是给男孩妈妈和女孩父母的：男孩以为，他父亲可能撑不住这次的批斗，可能会留下妈妈一人，于是请求老丈人丈母娘照顾妈妈。

最后一句说，如果有那么一天，请把他烧了，不用土葬，把骨灰撒在运河里。他解释说，如果土葬，他的坟地就会牵绊活着的人的心。他让家人有机会就离开这个伤心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安慰家人说，如果看家谱，再看看村后的主坟，哪家三代以外的主坟还在。

因此，他叫家人不用为此伤心。

后来的事情，小叔公说，蒋家和郭家都没有接受那家人的谢罪。

蒋家儿子的坟，就在我们竹林不远的地方。开始的时候，郭家女孩每晚都会去坟上哭，哭累了就睡在坟头。后来，女孩生了儿子，就只在清明和春节的晚上上坟了。

小叔公说，这就是你为什么在清明和春节时，会听到有女人哭声的原因。那不是鬼哭，是真有一个女人在哭。

再后来的事情，郭家女孩有机会继续上了大学，那时候，他们的儿子也已经6、7岁了。

那是小叔公在晚上说给我听的第一个故事。

从此，那个女人留在我心里，影响了我两件事，一是我总把这样的女人当作恋爱的理想，这个晚上在坟地哭的女人，从原来鬼的模样，变成了女神的样子。另一个是，从此，当夜色漆黑，微风吹动我家屋后的竹林的时候，我总是会幻想有一群鬼舞者在竹梢之上舞蹈——

她们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风吹过竹梢，绵绵起伏，鬼舞者们单腿站立，双手向天，舞动的风姿，尽管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丝微笑，却也没有太多的悲切，似乎只是在述说一个时代的故事。

而，台下的观众，我看到只有我这个村三代主坟里的先人，蒋家男孩。活着的在看的，只有我和郭家女孩。

再往后，就是我从各处打探到的消息：郭家女儿在人大新闻系毕业，没有回到家乡。去了一家大报的国际部，后来做了驻外记者。

现在，据说留着在美国或者加拿大。他工作后，先把公公婆婆带到了大城市，说是孙子要爷爷奶奶带。当然，谁都知道，她是想把两位老人带离伤心地。

女孩出国工作，那时候，蒋家的爸爸已经过世了，因为白血病。女孩又把自己父母带到了城里的家，让三位老人一起生活。

后来，女孩决定留在国外，后来，就再也没有蒋家郭家的消息。

小叔公说，女孩离开的时候，据说把丈夫的坟挖了，有人说是按照他男人的嘱咐烧了尸骨抛撒在运河了，有的人说看到她把烧了的尸骨放在一个陶瓷罐里，带走了。

而这两者，假如是我，我也都能接受！

后来，每到风吹竹叶，沙沙沙，沙沙沙，从墙外传来，我总是能看到鬼舞者的身影，那位郭家女孩，斜躺在坟头，或者坐在坟地哭泣，她的话都给风吹散了，我听不清，但我知道，她是在述说她们的爱情和她的思念。

而我想：思念的尽头，是她们在天上或地下的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