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失锐气败军过松岭 解疑团迷雾遮甑山节(1 / 2)
转眼就是1945年9月3日。
在江南一带,正是处暑节气。
处暑,是“止暑”之意,意谓夏天结束,凉秋到来。
再过5天就是白露。
按理,这个时候,人们应该要穿上单衣了。可人们仍然是夏天的打扮,女人们穿着汗衫、小褂,手中摇着麦草扇;男人们照例还打着赤膊。
这天气怎么回事?
谚语讲:“早立秋,凉叟叟;晚立秋,热死牛。”
1945年的立秋是在8月8日,农历七月十一,按照传统的判定方式,属于晚立秋,预示着接下去的天气会很热。
果然,之后的三伏天,气温创造了一个高峰,“十八只秋老虎”的凶猛程度,远远大于赤日炎炎的夏天。
连续的干旱,摄氏40度左右的高温,让玉米这样的耐旱作物也无法承受,最终活活渴死。
此刻,这些过气的玉米,就站在坡度大于30度的山坡上,纵然浑身干枯,枝叶泛白,却宁死不屈,坚决不倒。
这种精神,让人想起西北大漠深处死去的胡杨林,活要活1000年,死了仍然高高挺立,枝丫伸向天空,好像许多双巨手,向天空再要1000年。据说它们倒下后,还得1000年之后才会腐朽。
当然,也许那只是传说。
哪怕不是传说,也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现实当中,庄稼里面的生存英雄,也许番薯可以算一个。
即便是在如此干旱的条件下,它们仍然在你的面前和脚下,铺出一片真实的、坚强的绿色。
所以,在这个江南的山地丘陵地带,凡是用水不便的,缺水干旱的地方,坡度陡峭留不住水的地方,种的基本上是高粱、大豆、粟米、南瓜和番薯这些耐旱作物,而在连续四十多度的高温条件下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往往是番薯。
但由于饮食习惯的原因,只要有一点水的地方,或者能够引上水的地方,能够开辟出平整地块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还是喜欢种水稻。
于是,在能储上水的梯田里,在山坳间的平地里,在江边、溪边、池塘边的旷野里,青一色的全是水稻。
晚稻即将成熟。风过处,绿油油的稻禾带着饱满的稻穗在轻轻起伏。
这时,有一支人马,出现在旷野里。
他们是来自鹜州日军苏浙总部的一个小队,54人,奉命前往秦梦某地,与驻扎沪杭的日军会合,向国民党第三战区某部投降。
也许是怕遭到两岸中国军队的伏击,日军没有浮舟东下,而是走了岸路,而且不是沿江的大路,而是拣了麻绳一般蜿蜒曲折的山乡小道。
桐江、秦梦一带,驿道和村镇间像样一点的道路,用的全是鹅卵石和青石板。
随着连年的战争,在中国境内和整个东南亚的交战过于频繁,日本国的兵力消耗十分严重。
从1937年8月13日开始的松沪会战,到12月的南京会战、太原会战,再到1938年徐州会战、兰封会战、武汉会战,再到1939年的随枣会战、第一次长沙会战、桂南会战,1940年的枣宜会战,1941年的豫南会战、上高会战、晋南会战(中条山之战)、第二次长沙会战,1942年的浙赣会战,1943年底的常德会战,1944年的豫中会战、桂柳会战……大小二十多次会战,每一仗下来,都有成千上万的日本军人死于战火。
尤其是1941年底至1942年初的第三次长沙会战和1944年5月至8月的第四次长沙会战(长衡会战),更是再创高峰,日军伤亡分别达到五六万之众。
小小的岛国,又哪里能够补充如此庞大的战争减员?
哪怕在家的夫妻每晚作爱,女人身上背着枕头随便接受陌生男人的示爱,哪怕在龟田、鹤野、竹里、地头、渡边、井上、松下随处交欢,哪怕所有的孕妇都能一次怀孕、10月怀胎、一朝分娩、顺利养育,也跟不上这样的送死节奏吧?
这样的伤亡,直接导致岛国兵力供应的日趋紧张,老的小的都开始穿上军装渡海出征。
两月前刚刚结束的湘西会战,更是为日本政府敲响了丧钟。
更要命的是,素来被日本人奉为法西斯楷模的德国,已于5月7日宣布无条件投降。
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政权,则早在两年前就已跨台。墨索里尼和其情妇的尸体被吊在电线杆上示众。
希特勒则于1945年4月30日,在德国总理府地下室开枪自杀。
两名纳粹头目的丧命,让倭国天皇惶惶不可终日,大有兔死狐悲之惊恐。
之后,美国投下的两颗原子弹,直接摧毁了日本天皇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8月15日,这个倒霉的裕仁天皇昭告天下:日本愿意无条件投降。各处的日军听到命令必须一律放下武器接受投降。
早在天皇下旨之前,日本兵已是自感来日无多,于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开始混日子。能不动尽量不动,龟缩在碉堡里度日子,用中国人的话,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军则是当一天兵来躲一天碉堡,以保全性命为上策。
9月2日上午九点,停泊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了签字仪式,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
日本外相重光葵代表日本天皇和政府,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代表日军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麦克阿瑟作为胜利者的代表,其衔着烟斗傲视群雄的照片,一时风靡世界。
宣布投降以后,倭寇是连“和尚”也做不成了,连“撞钟”的权力和力气都失去了。
随后,处于中国大陆东部的日军各部,接到上级命令,必须于9月4日下午四点前赶到指定地点,接受国民革命军的受降。
于是,这支着装脏兮兮的队伍,才会出现在如花似锦的江南山地之间。
但这次出行,与以往已经不能相比,与五年前藤井他们在排潭那次耀武扬威的出击相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他们兵强马壮,气势如虹,不可一世。可现在,他们萎靡不振,脚步零乱。
马蹄声仍然“格嗒格嗒”,但兵士的牛皮鞋不再踩出自信的富有朝气的步伐,而是“踢——咔,踢——咔”的极其慵懒乏力,外加“沙啦——沙啦——”的枪托拖地声,在长长的石子路上合奏出一支嘈杂的疲惫的几近颓废的哀兵之曲。
走过庙下村溜光的石板街,在一家小吃店吃过馄饨包子以后,这支队伍开上了村东的大松岭。
中国有句老话,形容人遇上霉运,叫做:
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
这支日军的倒霉情景,正是切合了这句话所言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