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失锐气败军过松岭 解疑团迷雾遮甑山节(2 / 2)

庙下的村民知道,村东大松岭坡顶,除了两棵树身比水缸还要粗的大樟树,其余全是树围一抱以上的大松树。松林在西,樟树在东。在松林和樟树之间,有一口三分田大小的水塘,塘的西侧有一座尼姑庵,三间黄泥与稻草夯成的土坯平房,不过房顶盖着的倒是黑瓦,不是茅草。

这里是风口,屋顶的茅草存在不了几天就会被大风括得无影无踪。

大松岭往东斜下长坡,一去十里就是善政乡的黄泥山头、香草墩,再去二里就是六宅坎头与大田。

大松岭南北两边俱是高山,是甑山的分支。南面的叫尖山,北面的叫金竺山。这一分支,原本准确地挡住了东西方向的气流,使庙下村一带成为一处不折不扣的盆地,但这支山岭偏偏就在大松岭处骤然低了下去,这就等于将密闭的盆地撕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直接沟通了东西方向的气流。

春天,东北边永王、弯山方向的气流从此岭涌入,横扫庙下村北,之后直奔西边的黄山、深澳、桐江方向;冬天,则反一个方向,造成西风怒号的情状。

反正,一年四季,这里就是一处天然的过风口,整日松枝起伏,松涛如怒。即使烈日当空之时,这个坡上仍然是阴翳蔽日,林涛阵阵,阴凉彻骨,形势十分险要。

站在这大松岭上,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明白几件事:西侧的松林,应该是庙下村的先民为村子挡风避秽而植的风水林;而东侧的巨樟,不是先人种下的坟头树,就是尼姑庵里的出家人为遮挡东边来风而植的防风树。樟树下的池塘,既是尼姑庵的取水处,又是岭脚农田的灌溉之源。

日军从深澳过来,本来可以沿着黄山走北边的东梓关,或者是直接从桐江乘船沿兰江、云龙江前往秦梦。但由于那是大路,有国军的哨卡,还有乡绅及各种民间抗日力量,让他们心存忌惮,于是走了旱路,并且取道凤川、翙岗、骆村、小潘、凤鸣、深澳、黄山、庙下、大松岭等地,向东边的永王进发,想到大田后折向东北方向的弯山,然后在中埠渡过梨江,前往秦梦,向中国军队投降。

翻下大松岭,如果不想取道东面的大田,也可以向北,越过一片开阔的原野,经过汪家坳、倪家坞、对家坞、滚龙坞、范家坞、张家畈、刘家弄等地,差不多就已十里。再沿着马鞍山和壶溪之间的山道走上五六里,就是乌龟潭,折向北边走上三四里,就是双溪、排潭所在的壶肚了。

如果翻大松岭后向南,就是一条荒僻的山径,有汤坞,有庙,都在甑山的余脉上。过了庙,就是荒无人烟的甑山山体,往正南是泥舍、前湖山、石岩头、牛峰岭、黄天荡方向,直达暨阳;往西南是桐江的青草、邓家、西坞、屏峰园一带;往东南是永王山、义门山。

也就是说,下了大松岭,向东、向北都可以去秦梦。

然而,东面的大田与北面的排潭方向,都没有日军的消息。

哪怕是住在金竺山脚甘塘坞、泥有坞等山坞的几户人家,都说没有见到过军人的影子。

即使是有所准备,想在东梓关至中埠江岸一带伏击日军的国军挺进队,也没有得知这支日军的一丝消息。

唯一的解释,是日军向南进入了汤坞,并通过它进入了甑山的主体。

但这明显违背了常理,因为上了甑山,东、南、西三面都是山,方圆数百里均是连绵不绝的野山,几乎没有人烟。往南翻越上百里的大山,是暨阳、稠州、婺州一带,变成了走回程,没有道理;往西更是无边无际的丛林,绵延几百里,一直通到福建的怀玉山脉去。

当然,汤坞进去五六里处的山坞里,也有一座庙,但外面并不能看到。即使地图上有标示,为了宿个营,也不至于要跑上那么多的路,还不如就近在大松岭或庙下一带征用几间民房来得方便。

这座大松岭,白天会零零落落经过一些行人,小部分是本地种田锄地砍柴的村民,大部分都是匆匆过路的行人。一到晚上,则人迹杳杳。黑暗中,唯闻头上风声呼啸,两边山上松涛怒吼,环顾四周,除了尼姑庵里一灯如豆,其余的只有树影幢幢,柴草摇曳,大有厉鬼出洞之势,煞是阴森可怖。

旧时,一到夜里,大松岭上常有剪径之事发生。所以庙下村和其他居于岭脚山边的当地人,过了黄昏,就不会再走这条道,晚上更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外村一些走夜路的,万不得已要经过此地,都是浑身做牢筋骨,目不斜视,冲锋一样跑过岭去的。

日军小分队恰恰失踪在这样的阴冷之地,难免引人联想。

俗话说,“人过留踪,雁过留痕”,这支日军却消失得跟空气一样。

如果是在早几年,日军必会组织重兵,对壶溪两岸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也很有可能在恼羞成怒之下对当地村民实施报复性的杀戮。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的日本人不啻是秋后的蚂蚱,惊弓的鸟儿,全乎已是过江的泥胎冬天的蛇,整天忙着自保,哪里还有心思对付几十个失踪之人?

事情于是不了了之。

可抗战得胜的中国人不是这样。

9月4日,华东战场的日军向国民革命军递交投降书。

中方代表为第三战区副司令韩某及省党部、政府代表,日方代表为第133师团参谋长桶脂一治大佐、达国雄、大谷义一、通佛正红、大下良久、江藤茂榆。

日军首脑脱帽鞠躬,呈上兵员、武器等花名册和自己随身佩带的战刀,并在投降书上签字。中方则命令日军按指定的时间、地点、路线撤退。

日军刚刚投降,又传来日军小队在甑山失踪之事,可谓大快人心。扬眉吐气的国人,对此事自然大加宣扬。

一时,大报小报争相报道,小日本失踪成为热点,甑山地区成了国人视线的焦点。

五年前在甑山阻击战中有过英勇表现的国民党79师,也被《中央日报》等媒体重新翻了出来。

原来,就在79师打完甑山阻击战6天之后,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副参谋长何应钦、白崇禧就联名向朱德、彭德怀、叶挺发出电报,强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

为顾全抗日大局,1941年1月4日,驻扎在安徽云林的新四军军部所属部队9000人奉命北移,于6日到达泾县茂林地区,竟然遭到国民党九倍兵力的伏击。

此役,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副司令长官唐式遵和32集团军的司令长官上观云相亲自督战。

新四军激战七昼夜,终因寡不敌众,牺牲7000余人,军长叶挺被逮捕,是为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国民党军队担任主攻有四个师。79师在此次事变中作为二线策应部队,也享有战功,却因参与屠杀新四军而饱受诟病。但这次兰溪日军总部一小队人马的失踪,让五年前的甑山奔袭战再次成为话题,也让79师重新找回了一些颜面。

五年前,藤井中队可是在甑山脚下的黄泥山头附近遭到国军79师的迎头痛击,现在又有日军在甑山一带失踪,所以,日本人与甑山,算是交了孽缘。

上海《申报》发布号外文章,题为《日落西山:甑山——开启日本军人恶梦的神秘之地》。文章末尾指出:据有关人士分析,秦梦甑山,可能存在神秘的抗日力量。

而甑山周边庙下、永王一带的民间,却传播着另外一些讲法,有说是菩萨显灵了,五年前的日军遭遇了“鬼打墙”,在黑暗的山林中转圈,最后昏头昏脑掉进了万丈深渊。这次的日军,不是自杀,就是让猛兽给吃了,或者就是逃进了茫茫林海当土匪去了。

还有人说,山中有飞檐走壁的高人,向日军发起了突然袭击。有人更是说得有板有眼,说砍柴打猎时亲眼见过这样的高人,几十丈高的悬崖,几个起落就能上下来去。

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把一座方圆几百里的甑山说得神乎其神、云遮雾绕,涂上了一层迷幻般的色彩。

普通人只将日军失踪一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有个人不是。

他就是新任国民党秦梦县保安团副团长的秦时月。

如何评述日军失踪事件?苍崖子《败军行》叹曰:

自古行旅苦征程,

青石古道少人行。

故国此去隔千里,

古木悲风可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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